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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4月26日 星期六
《聶小倩》--白話聊齋選(附原文、注音、注釋)
最近從網路上找了一些白話聊齋來看,放一些在此共享,後面有附原文(加注音及注釋),希望您喜歡:
《聶小倩》
甯采臣,是浙江人,性情慷慨豪爽,品行端正。常對人說:「我終生不找第二個女人。」有一次,他去金華,來到北郊的一個廟中,解下行裝休息。寺中殿塔壯麗,但是蓬蒿長得比人還高,好像很長時間沒有人來過。東西兩邊的僧舍,門都虛掩著,只有南面一個小房子,門鎖像是新的。再看看殿堂的東面角落,長著叢叢滿把粗的竹子,臺階下一個大水池,池中開滿了野荷花。甯生很喜歡這裡清幽寂靜。當時正趕上學使舉行考試,城裡房價昂貴,甯生想住在這裡,於是就散步等僧人回來。
太陽落山的時候,來了一個書生,開了南邊房子的門。甯采臣上前行禮,並告訴他自己想借住這裡的意思。那書生說:「這些屋子沒有房主,我也是暫住這裡的。你如願意住在這荒涼的地方,我也可早晚請教,太好了。」甯采臣很高興,弄來草秸鋪在地上當床,支上木板當桌子,打算長期住在這裡。這天夜裡,月明高潔,清光似水。甯生和那書生在殿廊下促膝交談,各自通報姓名。書生說:「我姓燕,字赤霞。」甯生以為他也是趕考的書生,但聽他的聲音不像浙江人,就問他是哪裡人,書生說:「陝西人。」語氣誠懇樸實。過了一會兒,兩人無話可談了,就拱手告別,回房睡覺。
甯生因為住到一個新地方,很久不能入睡。忽聽屋子北面有低聲說話的聲音,好像有人家住。甯生起來伏在北牆的石頭窗下,偷偷察看。見短牆外面有個小院落,有位四十多歲的婦人,還有一個老媽媽,穿著暗紅色衣服,頭上插著銀質梳形首飾,駝背彎腰,老態龍鍾,兩人正在月光下對話。只聽婦人說:「小倩怎麼這麼久不來了?」老媽媽說:「差不多快來了!」婦人說:「是不是對姥姥有怨言?」老媽媽說:「沒聽說。但看樣有點不舒暢。」婦人說:「那丫頭不是好相處的!」話沒說完,來了一個十七、八歲的女子,好像很漂亮。老媽媽笑著說:「背地不可說人。我們兩個正說著,小妖精就不聲不響悄悄地來了,幸虧沒說你的短處。」又說:「小娘子真是漂亮得像畫上的人,老身若是男子,也被你把魂勾去了。」女子說:「姥姥不誇獎我,還有誰說我好呢?」婦人同女子不知又說些什麼。甯生以為她們是鄰人的家眷,就躺下睡覺不再聽了。又過了一會兒,院外才寂靜無聲了。甯生剛要睡著,覺得有人進了屋子,急忙起身查看,原來是北院的那個女子。甯生驚奇地問她幹什麼,女子說:「月夜睡不著,願與你共享夫婦之樂。」甯生嚴肅地說:「你應提防別人議論,我也怕人說閒話。只要稍一失足,就會喪失道德,丟盡臉面。」女子說:「夜裡沒有人知道。」甯生又斥責她。女子猶豫著像還有話說,甯生大聲呵斥:「快走!不然,我就喊南屋的書生!」女子害怕,才走了。走出門又返回來,把一錠黃金放在褥子上。甯生拿起來扔到庭外的臺階上,說:「不義之財,髒了我的口袋!」女子羞慚地退了出去,拾起金子,自言自語說:「這個漢子真是鐵石心腸!」
第二天早晨,有一個蘭溪的書生帶著僕人來準備考試,住在廟中東廂房裡,夜裡突然死了。腳心有一小孔,像錐子刺的,血細細地流出來。眾人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。第二天夜裡,僕人也死了,症狀同那書生一樣。到了晚上,燕生回來,甯生問他這事,燕生認為是鬼幹的。甯生平素剛直不阿,沒有放在心上。到了半夜,那女子又來了,對甯生說:「我見的人多了,沒見過像你這樣剛直心腸的。你實在是聖賢,我不敢欺負你。我叫小倩,姓聶,十八歲就死了,葬在寺廟旁邊,常被妖物脅迫幹些下賤的事,厚著臉皮伺候人家,實在不是我樂意幹的。如今寺中沒有可殺的人,恐怕夜叉要來害你了!」甯生害怕,求她給想個辦法。女子說:「你與燕生住在一起,就可以免禍。」甯生問:「你為什麼不迷惑燕生呢?」小倩說:「他是一個奇人,我不敢靠近。」甯生問:「你用什麼辦法迷惑人?」小倩說:「和我親熱的人,我就偷偷用錐子刺他的腳。等他昏迷過去不知人事,我就攝取他的血,供妖物飲用;或者用黃金引誘,但那不是金子,是羅剎鬼骨,人如留下它,就被截取出心肝。這兩種辦法,都是投人們之所好。」甯生感謝她,問她戒備的日期。小倩回答說明天晚上。臨別時她流著淚說:「我陷進苦海,找不著岸邊。郎君義氣沖天,一定能救苦救難。你如肯把我的朽骨裝殮起來,回去葬在安靜的墓地,你的大恩大德就如同再給我一次生命一樣!」甯生毅然答應,問她葬在什麼地方。小倩說:「只要記住,白楊樹上有烏鴉巢的地方就是。」說完走出門去,一下子消失了。
第二天,甯生怕燕生外出,早早把他請來。辰時後就備下酒菜,留意觀察燕生的舉止,並約他在同一個屋裡睡覺。燕生推辭說自己性情孤癖,愛清靜。甯生不聽,硬把他的行李搬過來。燕生沒辦法,只得把床褥搬過來,並囑咐說:「我知道你是個大丈夫,很仰慕你。有些隱衷,很難一下子說清楚。希望你不要翻看我的箱子包袱,否則,對我們兩人都不利!」甯生恭敬地答應。說完兩人都躺下,燕生把箱子放在窗臺上,往枕頭上一躺,不多時鼾聲如雷。甯生睡不著,將近一更時,窗子外邊隱隱約約有人影。一會兒,那影子靠近窗子向裡偷看,目光閃閃。甯生害怕,正想呼喊燕生,忽然有個東西衝破箱子,直飛出去,像一匹耀眼的白練,撞斷了窗上的石櫺,倏然一射又馬上返回箱中,像閃電似地熄滅了。燕生警覺地起來,甯生裝睡偷偷地看著。燕生搬過箱子查看了一遍,拿出一件東西,對著月光聞聞看看。甯生見那東西白光晶瑩,有二寸來長,寬如一韭菜葉。燕生看完了,又結結實實地包了好幾層,仍然放進箱子裡,自言自語說:「什麼老妖魔,竟有這麼大的膽子,敢來弄壞箱子!」接著又躺下了。甯生大為驚奇,起來問燕生,並把剛才見到的情景告訴他。燕生說:「既然我們交情已深,不能再隱瞞,我是個劍客。剛才要不是窗戶上的石櫺,那妖魔當時就死了。雖然沒死,也受傷了。」甯生問:「你藏的是什麼東西?」燕生說:「是劍。剛才聞了聞它,有妖魔的氣味。」甯生想看一看,燕生慷慨地拿出來給他看,原來是把瑩瑩閃光的小劍。甯生於是更加敬重燕生。天亮後,發現窗戶外邊有血跡。甯生出寺往北,見一座座荒墳中,果然有棵白楊樹,樹上有個烏鴉巢。等遷墳的事情安排妥當,甯生收拾行裝準備回去。燕生為他餞行送別,情誼深厚。又把一個破皮囊贈送給甯生,說:「這是劍袋,好好珍藏,可以避邪驅鬼。」甯生想跟他學劍術,燕生說:「像你這樣有信義、又剛直的人,可以作劍客;但你是富貴中人,不是這條道上的人。」甯生托詞有個妹妹葬在這裡,挖掘出那女子的屍骨,收斂起來,用衣、被包好,租船回家了。
甯生的書房靠著荒野,他就在那兒營造墳墓,把小倩葬在了書房外面。祭奠的時候,他祈禱說:「憐你是個孤魂,把你葬在書房邊,相互聽得見歌聲和哭聲,不再受雄鬼的欺凌。請你飲一杯漿水,算不得清潔甘美,願你不要嫌棄。」禱告完了就要回去。這時後邊有人喊他:「請你慢點,等我一起走!」甯生回頭一看,原來是小倩。小倩歡喜地謝他說:「你這樣講信義,我就是死十次,也不能報答你!請讓我跟你回去,拜見公婆,給你做婢妾都不後悔。」甯生細細地看她,白裡透紅的肌膚,如同細筍的一雙腳,白天一看,更加豔麗嬌嫩。於是,甯生就同她一塊來到書房,囑咐她坐著稍等一會兒,自己先進去稟告母親。母親聽了很驚愕。這時甯生的妻子已病了很久,母親告誡他不要走漏風聲,怕嚇壞了他的妻子。剛說完,小倩已經輕盈地走進來,跪拜在地上。甯生說:「這就是小倩。」母親驚恐地看著她,不知如何是好。小倩對母親說,「女兒飄然一身,遠離父母兄弟,承蒙公子照顧,恩澤深厚。願意作婢妾,來報答公子的恩情。」母親見她溫柔秀美,十分可愛,才敢同她講話,說:「小娘子看得起我兒,老身十分喜歡。但我這一生就這一個兒子,還指望他傳宗接代,不敢讓他娶個鬼媳婦。」小倩說:「女兒確實沒有二心,我是九泉下的人,既然不能得到母親的信任,請讓我把公子當兄長侍奉。跟著老母親,早晚伺候您,怎麼樣?」母親憐惜她的誠意,答應了。小倩便想拜見嫂子,母親托詞她有病,小倩便沒有去;又立即進了廚房,代替母親料理飲食,進進出出,像早就住熟了似的。天黑了,母親害怕她,讓她回去睡覺,不給她安排床褥。小倩知道母親的用意,就馬上走了。路過甯生的書房,想進去,又退了回來,在門外徘徊,好像害怕什麼。甯生叫她,小倩說:「屋裡劍氣嚇人,以前在路上沒有見你,就是這個緣故。」甯生明白是那個皮囊,就取來掛到別的房裡,小倩才進去。她靠近燭光坐下,坐了一會兒,沒說一句話。過了好長時間,小倩才問:「你夜裡讀書嗎?我小時候讀過《楞嚴經》,如今大半都忘了。求你給我一卷,夜裡沒事,請兄長指正。」甯生答應了。小倩又坐了一會兒,還是不說話;二更快過去了,也不說走。甯生催促她,小倩淒慘地說:「我一個外地來的孤魂,特別害怕荒墓。」甯生說:「書房中沒有別的床可睡,況且我們是兄妹,也應避嫌。」小倩起身,愁眉苦臉的像要哭出來,腳步遲疑,慢慢走出房門,踏過臺階不見了。甯生暗暗可憐她,想留她在別的床上住下,又怕母親責備。小倩清晨就來給母親問安,捧著臉盆侍奉洗漱。操勞家務,沒有不合母親心意的。到了黃昏就告退辭去,常到書房,就著燭光讀經書。發覺甯生想睡了,才慘然離去。
先前,甯生的妻子病了,不能做家務,母親累得疲憊不堪。自從小倩來了,母親非常安逸,心中十分感激。待她一天比一天親熱,就像自己的女兒,竟忘記她是鬼了,不忍心晚上再趕她走,就留她同睡同起。小倩剛來時,從不吃東西、喝水,半年後漸漸喝點稀飯湯。甯生和母親都很溺愛她,避諱說她是鬼,別人也就不知道。沒多久,甯生的妻子死了。母親私下有娶小倩作媳婦的意思,又怕對兒子不利。小倩多少知道母親的心思,就乘機告訴母親說:「在這裡住了一年多,母親應當知道兒的心腸了。我為了不禍害行人,才跟郎君來到這裡。我沒有別的意思,只因公子光明磊落,為天下人所敬重,實在是想依靠他幫助三幾年,藉以博得皇帝封誥,在九泉之下也覺光彩。」母親也知道她沒有惡意,只是怕她不能生兒育女。小倩說:「子女是天給的。郎君命中註定有福,會有三個光宗耀祖的兒子,不會因為是鬼妻就沒子孫。」母親相信了她,便同兒子商議。甯生很高興,就擺下酒宴,告訴了親戚朋友。有人要求見見新媳婦,小倩穿著漂亮衣服,坦然地出來拜客。滿屋的人都驚詫地看著她,不僅不疑心她是鬼,反而懷疑她是仙女。於是甯生遠近的親屬,都帶著禮物向小倩祝賀,爭著與她交往。小倩善於畫蘭花和梅花,總是以畫酬答。凡得到她畫的人都把畫珍藏著,感到很榮耀。
一天,小倩低頭俯在窗前,心情惆悵,像掉了魂。她忽然問:「皮囊在什麼地方?」甯生說:「因為你害怕它,所以放到別的房裡了。」小倩說:「我接受活人的氣息已很長時間了,不再害怕了。應該拿來掛在床頭!」甯生問她怎麼了,小倩說:「三天來,我心中恐懼不安。想是金華的妖物,恨我遠遠地藏起來,怕早晚會找到這裡。」甯生就把皮囊拿來,小倩反覆看著,說:「這是劍仙裝人頭用的。破舊到這種程度,不知道殺了多少人!我今天見了它,身上還起雞皮疙瘩。」說完便把劍袋掛在床頭。第二天,小倩又把它移掛在門上。夜晚對著蠟燭坐著,叫甯生也不要睡。忽然,有一個東西像飛鳥一樣落下來,小倩驚慌地藏進帷幕中。甯生一看,這東西形狀像夜叉,電目血舌,兩隻爪子抓撓著伸過來。到了門口又停住,徘徊了很久,漸漸靠近皮囊,用爪子摘取,好像要把它抓裂。皮囊內忽然格的一響,變得有兩個竹筐那麼大,恍惚有一個鬼怪,突出半個身子,把夜叉一把揪進去,接著就寂靜無聲了,皮囊也頓時縮回原來的大小。甯生既害怕又驚詫。小倩出來,非常高興地說:「沒事了!」他們一塊往皮囊裡看看,見只有幾斗清水而已。幾年以後,甯生果然考取了進士,小倩生了個男孩。甯生又納了個妾,她們又各自生了一個男孩。三個孩子後來都做了官,而且官聲很好。
【原文】
甯采臣,浙人。性慷爽,廉隅自重。每對人言:「生平無二色。」適赴金華,至北郭,解裝蘭若。寺中殿塔壯麗;然蓬蒿沒人,似絕行蹤。東西僧舍,雙扉虛掩;惟南一小舍,扃鍵如新。又顧殿東隅,修竹拱把;階下有巨池,野藕已花。意甚樂其幽杳。會學使按臨,城舍價昂,思便留止,遂散步以待僧歸。
日暮,有士人來,啟南扉。甯趨為禮,且告以意。士人曰:「此間無房主,僕亦僑居。能甘荒落,旦晚惠教,幸甚。」甯喜,藉藁代床,支板作几,為久客計。是夜,月明高潔,清光似水,二人促膝殿廊,各展姓字。士人自言:「燕姓,字赤霞。」甯疑為赴試諸生,而聽其音聲,殊不類浙。詰之,自言:「秦人。」語甚樸誠。既而相對詞竭,遂拱別歸寢。
甯以新居,久不成寐。聞舍北喁喁,如有家口。起伏北壁石窗下,微窺之。見短牆外一小院落,有婦可四十餘;又一媼衣黦【ㄩˋ;黃黑色】緋,插蓬沓,鮐【ㄊㄞˊ】背龍鍾,偶語月下。婦曰:「小倩何久不來?」媼曰:「殆好至矣。」婦曰:「將無向姥姥有怨言否?」曰:「不聞,但意似蹙蹙。」婦曰:「婢子不宜好相識!」言未已,有一十七八女子來,彷彿艷絕。媼笑曰:「背地不言人,我兩個正談道,小妖婢悄來無跡響。幸不訾【ㄗˇ】著短處。」又曰:「小娘子端好是畫中人,遮莫老身是男子,也被攝魂去。」女曰:「姥姥不相譽,更阿誰道好?」婦人女子又不知何言。
甯意其鄰人眷口,寢不復聽。又許時,始寂無聲。方將睡去,覺有人至寢所。急起審顧,則北院女子也。驚問之。女笑曰:「月夜不寐,願修燕好。」甯正容曰:「卿防物議,我畏人言;略一失足,廉恥道喪。」女云:「夜無知者。」甯又咄之。女逡巡若復有詞。甯叱:「速去!不然,當呼南舍生知。」女懼,乃退。至戶外復返,以黃金一鋌【ㄉㄧㄥˋ;通「錠」】置褥上。甯掇擲庭墀,曰:「非義之物,汙吾囊橐!」女慚,出,拾金自言曰:「此漢當是鐵石。」
詰旦,有蘭溪生攜一僕來候試,寓於東廂,至夜暴亡。足心有小孔,如錐刺者,細細有血出。俱莫知故。經宿,僕亦死,症亦如之。向晚,燕生歸,甯質之,燕以為魅。甯素抗直,頗不在意。宵分,女子復至,謂甯曰:「妝閱人多矣,未有剛腸如君者。君誠聖賢,妝不敢欺。小倩,姓聶氏,十八夭殂,葬寺側,輒被妖物威脅,歷役賤務;覥顏向人,實非所樂。今寺中無可殺者,恐當以夜叉來。」甯駭求計。女曰:「與燕生同室可免。」問:「何不惑燕生?」曰:「彼奇人也,不敢近。」問:「迷人若何?」曰:「狎昵我者,隱以錐刺其足,彼即茫若迷,因攝血以供妖飲;又惑以金,非金也,乃羅剎鬼骨,留之能截取人心肝:二者,凡以投時好耳。」甯感謝。問戒備之期,答以明宵。臨別泣曰:「妝墮玄海,求岸不得。郎君義氣干雲,必能拔生救苦。倘肯囊妝朽骨,歸葬安宅,不啻再造。」甯毅然諾之。因問葬處,曰:「但記取白楊之上,有烏巢者是也。」言已出門,紛然而滅。
明日,恐燕他出,早詣邀致。辰後具酒饌,留意察燕。既約同宿,辭以性癖耽寂。甯不從,強攜臥具來。燕不得已,移榻從之,囑曰:「僕知足下丈夫,傾風良切。要有微衷,難以遽白。幸勿翻窺篋襆,違之,兩俱不利。」甯謹受教。既而各寢,燕以箱篋置窗上,就枕移時,齁【ㄏㄡ】如雷吼。甯不能寐。近一更許,窗外隱隱有人影。俄而近窗來窺,目光睒【ㄕㄢˇ;窺看】閃。甯懼,方欲呼燕,忽有物裂篋而出,耀若匹練,觸折窗上石櫺,欻然一射,即遽斂入,宛如電滅。燕覺而起,甯偽睡以覘之。燕捧篋檢徵,取一物,對月嗅視,白光晶瑩,長可二寸,徑韭葉許。已而數重包固,仍置破篋中。自語曰:「何物老魅,直爾大膽,致壞篋子。」遂復臥。
甯大奇之,因起問之,且以所見告。燕曰:「既相知愛,何敢深隱。我,劍客也。若非石櫺,妖當立斃;雖然,亦傷。」問:「所緘何物?」曰:「劍也。適嗅之,有妖氣。」甯欲觀之。慨出相示,熒熒然一小劍也。於是益厚重燕。明日,視窗外,有血跡。遂出寺北,見荒墳纍纍,果有白楊,烏巢其顛。迨營謀既就,趣裝欲歸。燕生設祖帳,情義殷渥。以破革囊贈甯,曰:「此劍袋也。寶藏可遠魑魅。」甯欲從授其術。曰:「如君信義剛直,可以為此。然君猶富貴中人,非此道中人也。」甯乃託有妹葬此,發掘女骨,斂以衣衾,賃舟而歸。甯齋臨野,因營墳葬諸齋外。祭而祝曰:「憐卿狐魂,葬近蝸居,歌哭相聞,庶不見陵於雄鬼。一甌漿水飲,殊不清旨,幸不為嫌!」祝畢而返。後有人呼曰:「緩待同行!」回顧,則小倩也。歡喜謝曰:「君信義,十死不足以報。請從歸,拜識姑嫜【ㄓㄤ;妻稱夫的父親叫嫜】,媵御無悔。」審諦之,肌映流霞,足翹細筍,白晝端相,嬌艷尤絕。
遂與俱至齋中。囑坐少待,先入白母。母愕然。時甯妻久病,母戒勿言,恐所駭驚。言次,女已翩然入,拜伏地下。甯曰:「此小倩也。」母驚顧不遑。女謂母曰:「兒飄然一身,遠父母兄弟。蒙公子露覆,澤被髮膚,願執箕帚,以報高義。」母見其綽約可愛,始敢與言,曰:「小娘子惠顧吾兒,老身喜不可已。但生平止此兒,用承祧【ㄊㄧㄠ;宗廟】緒,不敢令有鬼偶。」女曰:「兒實無二心。泉下人,既不見信於老母,請以兄事,依高堂,奉晨昏,如何?」母憐其誠,允之。即欲拜嫂。母辭以疾,乃止。女即入廚下,代母尸饔。入房穿榻,似熟居者。日暮,母畏懼之,辭使歸寢,不為設床褥。女窺知母意,即竟去。
過齋俗入,卻退,徘徊戶外,似有所懼。生呼之。女曰:「室有劍氣畏人。向道途中不奉見者,良以此故。」甯悟為革囊,取懸他室。女乃入,就燭下坐。移時,殊不一語。久之,問:「夜讀否?妝少誦《楞嚴經》,今強半遺忘。浼【ㄇㄟˇ;請託】求一卷,夜暇,就兄正之。」甯諾。又坐,默然,二更向盡,不言去。甯促之。愀然曰:「異域孤魂,殊怯荒墓。」甯曰:「齋中別無床寢,且兄妹亦宜遠嫌。」女起,眉顰蹙而欲啼,足㑌【左月右匡】儴【ㄖㄤˊ;依循】而懶步,從容出門,涉階而沒。甯竊憐之,欲留宿別榻,又懼母嗔。
女朝旦朝母,捧匜【ㄧˊ;盥洗器】沃盥,下堂操作,無不曲承母志。黃昏告退,輒過齋頭,就燭誦經。覺甯將寢,始慘然去。先是,甯妻病廢,母劬不可堪;自得女,逸甚,心德之。日漸稔,親愛如己出,竟忘其為鬼;不忍晚令去,留與同臥起。女初來未嘗食飲,半年漸啜稀粥。母子皆溺愛之,諱言其鬼,人亦不之辨也。無何,甯妻亡。母隱有納女意,然恐於子不利。女微窺之,乘間告母曰:「居年餘,當知兒肝膈。為不欲禍行人,故從郎君來。區區無他意,止以公子光明磊落,為天人所欽矚,實欲依贊三數年,借博封誥,以光泉壤。」母亦知無惡,但懼不能延宗嗣。女曰:「子女惟天所授。郎君注福籍,有亢宗子三,不以鬼妻而遂奪也。」母信之,與子議。甯喜,因列筵告戚黨。或請覿新婦,女慨然華妝出,一堂盡眙,反不疑其鬼,疑為仙。由是五黨諸內眷,咸執贄以賀,爭拜識之。
女善畫蘭梅,輒以尺幅酬答,得者藏什襲以為榮。一日,俯頸窗前,怊【ㄔㄠ】悵若失。忽問:「革囊何在?」曰:「以卿畏之,故緘置他所。」曰:「妾受生氣已久,當不復畏,宜取掛床頭。」甯詰其意,曰:「三日來,心怔忡無停息,意金華妖物,恨妾遠遁,恐旦晚尋及也。」甯果攜革囊來。女反覆審視,曰:「此劍仙將盛人頭者也。敝敗至此,不知殺人幾何許!妾今日視之,肌猶粟慄。」乃懸之。
次日,又命移懸戶上。夜對燭坐,約甯勿寢。欻有一物,如飛鳥墮。女驚匿夾幕間。甯視之,物如夜叉狀,電目血舌,睒閃攫拿而前。至門卻步;逡巡久之,漸近革囊,以爪摘取,似將抓裂。囊忽格然一響,大可合簣;恍惚有鬼物,突出半身,揪夜叉入,聲遂寂然,囊亦頓縮如故。甯駭詫。女亦出,大喜曰:「無恙矣!」共視囊中,清水數斗而已。後數年,甯果登進士。女舉一男。納妾後,又各生一男,皆仕進有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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