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8月3日 星期六

登泰山記--姚鼐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泰山[1]之陽,汶(ㄨㄣˋ問)水西流;其陰[2],濟水東流。陽谷皆入汶,陰谷皆入濟[3]。當其南北分者,古長城也[4]。最高日觀峰[5],在長城南十五里。

 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[6],自京師乘風雪,歷齊河、長清[7],穿泰山西北谷,越長城之限[8],至於泰安[9]。是月丁未,與知府朱孝純子潁(ㄧㄥˇ影)[10]由南麓登。四十五里,道皆砌石為磴(ㄉㄥˋ鄧)[11],其級七千有餘。泰山正南面有三谷;中谷繞泰安城下,酈(ㄌㄧˋ麗)道元[12]所謂環水也。余始循以入,道少半[13],越中嶺[14],復循西谷,遂至其巔。古時登山,循東谷入,道有天門[15]。東谷者,古謂之天門谿水,余所不至也。今所經中嶺,及山巔,崖限當道者,世皆謂之天門云。道中迷霧冰滑,磴幾不可登,及既上,蒼山負雪,明燭天南[16]。望晚日照城郭,汶水、徂徠[17]如畫,而半山居霧若帶然。

  戊申晦[18],五鼓,與子潁坐日觀亭,待日出。大風揚積雪擊面。亭東自足下皆雲漫,稍見雲中白若樗蒱(ㄕㄨ書 ㄆㄨˊ僕)[19]數十立者,山也。極天雲一線異色,須臾成五采。日上,正赤如丹,下有紅光動搖承之,或曰:「此東海也。」回視日觀以西峰,或得日或否,絳皜(ㄏㄠˋ號)駁色[20],而皆若僂(ㄌㄡˊ樓)[21]。

  亭西有岱祠[22],又有碧霞元君祠[23]。皇帝行宮在碧霞元君祠東。是日,觀道中石刻,自唐顯慶以來[24],其遠古刻盡漫失[25];僻不當道者,皆不及往。山多石,少土。石蒼黑色,多平方,少圜(ㄩㄢˊ圓)。少雜樹,多松,生石罅(ㄒㄧㄚˋ下)[26],皆平頂。冰雪無瀑水,無鳥獸音跡。至日觀,數里內無樹,而雪與人膝齊。桐城姚鼐記。

【注釋】
[1]泰山:在山東東部。綿延起伏於長清、濟南、泰安之間,長約二百公里。
[2]陽:山之南面。陰:山之北面。
[3]陽谷:南方山谷。陰谷:北方山谷。
[4]古長城:指戰國時齊國所築的長城,並非萬里長城。
[5]日觀峰:在泰山頂東巖,是觀日出的佳處。
[6]乾隆三十九年:西元1774年,
[7]齊河、長清:山東省縣名。
[8]限:阻隔。
[9]泰安:縣名,在泰山之南。
[10]朱孝純:(1735-1801)字子潁,號海愚,漢軍旗人。
[11]磴:石階。
[12]酈道元:(?-527)字善長,北魏范陽涿(今河北涿州)人。著有《水經注》。
[13]少:稍微、約。
[14]中嶺:中谿山。
[15]天門:泰山有東、西、南三天門。
[16]燭:照、照亮。
[17]徂徠:山名,在山東泰安東南。
[18]戊申:當月陰曆二十九日。晦:陰曆每月最後一天。
[19]樗蒱:即「樗蒲」,古代賭博的器具。
[20]絳:大紅色。皜:白色。駁色:雜色。
[21]僂:背向前微傾;指低於日觀峰。
[22]岱祠:祭祀泰山東嶽大帝的廟宇。
[23]碧霞元君祠:祭祀東嶽大帝女兒碧霞元君的廟。也叫娘娘廟。
[24]顯慶:(656-661),唐高宗李治的年號。
[25]漫失:石碑經過風雨剝蝕,字跡模糊不清。漫:磨滅
[26]罅:空隙、隙縫。

【譯文】
  泰山的南面,汶河向西流去;泰山的北面,濟水向東流去。南面山谷的水都流入汶水,北面山谷的泰山十八盤水都流入濟水。處在南北兩個山谷分界處的,是古代春秋時期齊國所築長城的遺址。最高的日觀峰,在​​古長城以南十五里。
  我在乾隆三十九年(1774年)十二月從京城出發,冒著風雪啟程,經過齊河縣、長清縣,穿過泰山西北面的山谷,跨過長城的城牆,到達泰安。這月二十八日,我和泰安知府朱孝純從南邊的山腳登山。攀行四十五里遠,道路都是石板砌成的石級,共有七千多級。泰山正南面有三條水道,其中中谷的水環繞泰安城,這就是酈道元書中所說的環水。起初我順著中谷進去,大約走了一半的路,翻過中嶺,再沿著西邊的水道走,就到了泰山的山頂。古時候的人登泰山,是沿著東邊的水道進入,道路中有座天門。這東邊的山谷,古時候稱它為「天門溪水」,是我沒有到過的。現在經過的中嶺和山頂,擋在路上的像門檻一樣的山崖,世上人都稱它為「天門」。一路上大霧瀰漫、冰凍溜滑,石階幾乎無法攀登。等到已經登上山頂,只見青山上覆蓋著白雪,雪光照亮了南面的天空。遠望夕陽映照著泰安城牆,汶水、徂徠山就像是一幅美麗的山水畫,停留在半山腰的雲霧,好像是一條帶子。
  戊申這一天是月底,五更的時候,我和子潁坐在日觀亭裡,等待日出。這時大風揚起的積雪撲面打來. 日觀亭東面從腳底往下一片雲霧瀰漫,依稀可見雲中幾十個白色的像樗蒱似的東西,那是山峰。天邊的雲彩形成一條線呈現出奇異的顏色,一會兒又變成五顏六色的;太陽升上來了,紅的像硃砂一樣,下面有紅光晃動搖盪著托著它。有人說,這是東海。回頭看日觀峰以西的山峰,有的照到日光,有的沒照到,或紅或白,顏色錯雜,都像彎腰曲背鞠躬致敬的樣子。
  日觀亭西面有一座東嶽大帝廟,又有一座碧霞元君廟。皇帝的行宮就在碧霞元君廟的東面。這一天,還觀看了路上的石刻,都是從唐朝顯慶年間以來的,那些更古老的石碑都已經模糊或缺失了。那些偏僻不對著道路的石刻,都趕不上去看了。山上石頭多,泥土少。山石都呈青黑色,大多是平的、方形的,很少有圓形的。雜樹很少,多是松樹,松樹都生長在石頭的縫隙裡,樹頂是平的。冰天雪地,沒有瀑布,沒有飛鳥走獸的聲音和踪跡。日觀峰附近幾里以內沒有樹木,積雪厚得同人的膝蓋一樣平齊。
桐城姚鼐記述。

【註】本文是乾隆三十九年(1774)冬,姚鼐辭官歸里,途經山東泰安,登泰山而作。是一篇山水遊記,敘述作者偕友人冬日登泰山觀日出的經過。文章以精練的語言,生動地描寫了泰山雪後初晴的瑰麗景色和日出時的雄渾景象,寫出了泰山的神秀壯麗,能喚起人們對泰山的嚮往。

【作者】姚鼐[1][2](1731~1815)清代著名散文家,桐城派重要作家。與方苞劉大櫆並稱為「 桐城三祖」。字姬傳,一字夢穀,室名惜抱軒(在今桐城中學內),世稱惜抱先生、姚惜抱,安徽桐城人。著有《惜抱軒文集》等,所編《古文辭類纂》風行一時。[姚鼐著作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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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8月2日 星期五

歸氏二孝子傳--歸有光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歸氏二孝子,余既列之家乘(ㄕㄥˋ聖)[1]矣,以其行之卓而身微賤,獨其宗親鄉里知之,於是思以廣其傳焉。

  孝子諱鉞,字汝威。早喪母,父更娶繼母,生子,孝子由是失愛,父提孝子,輒(ㄓㄜˊ折)[2]索大杖與之,曰:「毋徒手,傷乃力也。」家貧,食不足以贍(ㄕㄢˋ扇)[3],炊將熟,即諓(ㄐㄧㄢˋ見)諓[4]罪過孝子,父大怒,逐之,於是母子得以飽食。孝子數困,匍匐道中。比(ㄅㄧˋ必)[5]歸,父母相與言曰:「有子不居家,在外作賊耳?」又復杖之,屢瀕(ㄅㄧㄣ賓)於死。方孝子依依戶外,欲入不敢,俯首竊淚下,鄰里莫不憐也。父卒,母獨與其子居,孝子擯(ㄅㄧㄣˋ鬢)[6]不見。因販鹽市中,時私其弟,問母飲食,致甘鮮焉。正德[7]庚午大饑,母不能自活,孝子往,涕泣奉迎。母內自慚,終感孝子誠懇,從之。孝子得食,先母弟,而己有饑色,弟尋死[8],終身怡然。孝子少饑餓,面黃而體瘠小,族人呼為「菜大人」。嘉靖[9]壬辰,孝子鉞無疾而卒。孝子既老且死,終不言其繼母事也。

  繡字華伯,孝子之族子,亦販鹽以養母,已又坐市舍中賣麻。與弟紋、緯友愛無間。緯以事坐繫[10],華伯力為營救。緯又不自檢,犯者數四,華伯所轉賣者,計常終歲無他故,才給蔬食,一經吏卒過門,輒耗,終始無慍(ㄩㄣˋ運)[11]容。華伯妻朱氏,每製衣,必三襲[12],令兄弟均平,曰:「二叔無室,豈可使君獨被完潔耶?」叔某,亡妻有遺子,撫愛之如己出。然華伯人見之以為市人也。

  贊曰:「二孝子出沒市販之間,生平不識詩書,而能以純懿(ㄧˋ異)[13]之行,自飭於無人之地,遭罹(ㄌㄧˊ梨)(ㄓㄨㄣ諄)變[14],無恆產以自潤,而不困折,斯以難矣!華伯夫婦如鼓瑟,汝威卒變頑嚚(ㄧㄣˊ銀)[15],考其終,皆有以自達。由是言之,士之獨行而憂寡和者,視此可愧也!」

【注釋】
[1]乘:春秋時晉國史書稱「乘」,後通稱一般史書。
[2]輒:每﹑總是。
[3]贍:供給、供養;滿足。
[4]諓諓:巧言善辯的樣子。
[5]比:及、等到。
[6]擯:遺棄﹑排斥。
[7]正德:明武宗朱厚照(1491-1521)年號。
[8]尋:不久、隨即。
[9]嘉靖:明世宗朱厚熜(1507-1567)年號。
[10]坐:干犯;犯罪。繫:逮捕、監禁。
[11]慍:怨恨。
[12]襲:量詞。計算成套的衣服或被褥的單位。
[13]懿:美好、美善的。
[14]罹:遭遇。屯:困難;艱難。
[15]嚚:愚蠢而頑固。

【譯文】
  歸氏家族有兩位孝子,我已經把他們寫在家族史裡了,因為他們的行為高尚而身分低賤,只有他們的親族鄉里知道他們的事跡,於是想擴大他們的名聲。

  孝子名諱歸鉞,字汝威。早年喪母,父親又娶了繼母,生了一個兒子,孝子從此失去父愛。父親拉住孝子,繼母總是索取大棍子給他說:「不要空手打,白浪費了你的力氣。」家中貧窮,飯食不夠充足,飯將煮熟時,繼母就花言巧語數說孝子的過錯,父親聽了大怒,將他趕走,因此繼母母子得以吃飽。孝子常常遭到虐待,餓得在路上爬行乞討。等到回家,父親和繼母一起說道:「有兒子不待在家中,在外面作賊嗎?」又用棍子打,屢次近於打死。正當孝子在門外留戀不捨,想進屋又不敢,低著頭私下流淚的時候,鄰居沒有不憐憫他的。父親死後,繼母只和她親兒子居住,把孝子趕出門不見面。孝子就在集市上賣鹽,時常偷偷地見他的弟弟,詢問繼母的飲食,送給他們甘甜鮮美的食物。武宗正德五年發生嚴重饑荒,繼母不能養活自己,孝子回到家裡,流淚哭泣恭敬地接她。繼母內心自感慚愧,終於被孝子的誠懇感化,跟隨孝子去了。孝子有了食物先給繼母和弟弟,而自己則面有饑色,弟弟不久後死去,他一生沒有受凍挨餓。孝子因小時候挨餓,臉色發黃身體瘦小,族人都叫他「菜大人」。世宗嘉靖十一年,孝子歸鉞無病而死。直至老死為止,孝子始終不曾向人說出繼母的事。

  歸繡字華伯,孝子歸鉞叔伯的兒子,也賣鹽來奉養母親,賣鹽後又坐在市場店鋪中賣麻。和弟弟歸紋、歸緯相親相愛。歸緯因事犯罪被拘捕繫獄,華伯拼力營救他。出獄後,歸緯又不約束自己,犯罪多達四次。華伯轉賣鹽、麻的收入,計算一下,常常是整年沒有其他意外的開銷,才足夠供應粗劣飲食。一經差役上門勒索,每每就要掏出全部的錢,但他始終沒有怨恨的臉色。華伯的妻子朱氏,每做衣服一定三件,讓三兄弟都有分,她說:「二位小叔子沒有家室,難道可以讓您獨自穿得完好潔淨嗎?」有個小叔子,他妻子死後留下個男孩,朱氏撫養愛護他如同自己親生的。然而人們見到華伯,都以為他是城中的普通生意人。

  贊曰:「兩位孝子奔走於集市之間,一生沒有讀過書,而能用純真美好的品行,在私下約束自己,雖然遭遇艱難變故,也沒有固定的財產來資助自已,卻不被難倒,這算是難能可貴了。華伯夫婦如同鐘鼓琴瑟一樣和諧,汝威後來變成頑固的老人。考察他們的一生,都有表現自己胸懷寬廣的品格。由此說來,讀書人有獨特的行事原則卻擔心沒人應和,看到這樣的孝子應當感到慚愧啊!

【註】全文用兩件日常生活小事,表現歸氏二孝子的高尚情操,以小見大感人至深。

【作者】歸有光[1][2](1507年-1571年),字熙甫,一字開甫,明朝崑山(今江蘇崑山)人,著名文學家,早年因老家在崑山項脊涇(今屬太倉),自號項脊生,晚年居於震澤(太湖的雅稱)附近,人稱震川先生。歸有光與王慎中唐順之詩文唱和,合稱嘉靖三大家。嘉靖三家與茅坤等人同尊唐宋古文,是為「唐宋派」。歸有光又與當時浙江德清的胡友信齊名,世稱「歸、胡」。[歸有光著作]

【賞析】[歸氏二孝子傳/舊小說]

滄浪亭記--歸有光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浮圖[1]文瑛,居大雲庵,庵環水,即蘇子美[2]滄浪亭之地也。亟求余作滄浪亭記,曰 :「昔子美之記,記亭之勝也。請子記吾所以爲亭者。」余曰:

  「昔吳越有國時,廣陵王鎮吳中[3],治南園於子城之西南。其外戚孫承佑,亦治園於其偏。迨(ㄉㄞˋ待)淮海納土[4],此園不廢。蘇子美始建滄浪亭,最後禪者居之。此滄浪亭爲大雲庵也。有庵以來二百年,文瑛尋古遺事,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,此大雲庵爲滄浪亭也。

  「夫古今之變,朝市改易[5]。嘗登姑蘇之臺[6],望五湖之渺茫[7],群山之蒼翠,太伯、虞仲[8]之所建,闔閭、夫差[9]之所爭,子胥、種、蠡(ㄌㄧˇ里)[10]之所經營,今皆無有矣!庵與亭何爲者哉?雖然,錢鏐(ㄌㄧㄡˊ流)[11]因亂攘竊,保有吳越,國富兵強,垂及四世,諸子姻戚,乘時奢僭(ㄐㄧㄢˋ見)[12],宮館苑囿(ㄩㄢˋ院 ㄧㄡˋ又)[13],極一時之盛;而子美之亭,乃爲釋子所欽重如此。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之後,不與其澌(ㄙ斯)然[14]而俱盡者,則有在矣!」

  文瑛讀書喜詩,與吾徒遊,呼之爲滄浪僧云。

【注釋】
[1]浮圖:佛塔。此處借用為僧人。亦作「佛圖」、「浮屠」。
[2]蘇子美:北宋詩人蘇舜欽(1008~1048)。也有寫一篇《滄浪亭記》。
[3]吳越:五代十國之一。廣陵王:古代封爵之一,各時期不同人。
[4]迨:等到、及。納土:歸順(宋朝)。
[5]朝市:指朝代。
[6]姑蘇臺:姑蘇台又名姑胥台,在蘇州城外西南隅的姑蘇山上。
[7]五湖:此處指太湖,或太湖及其附近的胥、蠡、洮、滆四湖。
[8]太伯、虞仲:《史記· 周本紀》載:「古公有長子曰太伯,次曰虞仲。」二人為讓位給弟弟季歷,而走避至吳。
[9]闔閭、夫差:皆為吳王。夫差為闔閭之子。
[10]子胥、種、蠡:伍子胥文種范蠡
[11]錢鏐:(852-932),字具美(一作巨美),浙江杭州臨安人。五代十國時期吳越國的創立人。
[12]奢僭:謂奢侈逾禮,不合法度。
[13]苑囿:花園。
[14]澌:竭盡、滅絕。

【譯文】
  出家人文瑛住在大雲庵,庵四周流水環繞,是蘇子美建造滄浪亭的故址。他多次求我寫篇《滄浪亭記》,說:「以前蘇子美的的《滄浪亭記》,是敘述滄浪亭的勝景,如今請您記叙我修復這個亭子的緣由吧。」以下是我寫的內容:

  「古代吳越立國的時候,廣陵王鎮守吳中,造了一座花園在内城的西南面,他的外戚孫承佑也在它的旁邊修了一座園林。到淮南一帶都歸順了宋朝時,這些園林還沒有荒廢掉。蘇子美到了蘇州後,就買下花園,並在園中造了滄浪亭。到後來有出家人在亭中居住,於是滄浪亭就改成了大雲庵。自有了大雲庵以來已過了二百年。文瑛尋訪古代遺蹟舊事,在這荒蕪殘破的廢墟之上依原來的樣子修復了滄浪亭,這樣又從大雲庵改成了滄浪亭。

  「歷史在變遷,朝代在更替。我曾登上姑蘇臺,遠眺那浩淼遼闊的五湖,蒼翠蔥籠的群山。那古時太伯、虞仲所創建的國家,闔閭、夫差所爭奪的對象,子胥、文種和范蠡所經營的事業,如今都已消失殆盡了,這大雲庵和滄浪亭又算得了什麼呢?儘管如此,唐代末年錢鏐因天下紛亂竊取了權位,佔據了吳越這塊地方,國富兵強,傳了四代。他的子孫和姻戚,都藉著權勢大肆揮霍,廣建宮館園囿,盛極一時。而蘇子美的滄浪亭,獨被文瑛和尚如此欽重。可見讀書人要想垂名千載,不隨歷史過往而與其俱滅,這確實是有一番道理存在的。」

  文瑛好讀書又喜做詩,常與我們交遊,大家稱他爲滄浪僧。

【註】本文採用樸素簡潔的語言,自然流暢的筆調,歷述了滄浪亭的修造與興廢變遷。相形之下,表明朝代有興衰,人事有變遷,古人古事已灰飛煙滅,而滄浪亭屢經朝代改易卻保留至今。觀江山勝跡、覽亭記文字,可引人生出不盡之遐思。

【作者】歸有光[1][2](1507年-1571年),字熙甫,一字開甫,明朝崑山(今江蘇崑山)人,著名文學家,早年因老家在崑山項脊涇(今屬太倉),自號項脊生,晚年居於震澤(太湖的雅稱)附近,人稱震川先生。歸有光與王慎中唐順之詩文唱和,合稱嘉靖三大家。嘉靖三家與茅坤等人同尊唐宋古文,是為「唐宋派」。歸有光又與當時浙江德清的胡友信齊名,世稱「歸、胡」。[歸有光著作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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項脊軒記(志)--歸有光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項脊軒,舊南閣子也。室僅方丈,可容一人居。百年老屋,塵泥滲漉[1],雨澤下注,每移案[2],顧視無可置者。又北向,不能得日,日過午已昏。余稍爲修葺(ㄑㄧˋ汽)[3],使不上漏;前闢四窗,垣(ㄩㄢˊ圓)牆周庭[4],以當南日,日影反照,室始洞然。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,舊時欄楯(ㄕㄨㄣˇ吮)[5],亦遂增勝,借書滿架,偃仰嘯歌,冥然兀坐[6],萬籟有聲,而庭階寂寂。小鳥時來啄食,人至不去。三五之夜,明月半牆,桂影斑駁,風移影動,珊珊可愛[7]。然余居於此,多可喜,亦多可悲。

  先是庭中通南北爲一;迨諸父異爨(ㄘㄨㄢˋ串)[8],内外多置小門,牆往往而是。東犬西吠,客踰庖而宴[9],雞棲於廳。庭中始爲籬,已爲牆,凡再變矣。家有老嫗(ㄩˋ玉),曾居於此。嫗,先大母婢也[10],乳二世[11],先妣(ㄅㄧˇ比)[12]撫之甚厚。室西連於中閨[13],先妣嘗一至。嫗每謂余曰:「某所而母立於茲。」嫗又曰:「當姊在吾懷,呱呱而泣。娘以指叩門扉曰:『兒寒乎?欲食乎?』吾從板外相爲應答。」語未畢,余泣,嫗亦泣。余自束髮[14]讀書軒中。一日,大母過余曰:「吾兒,久不見若影,何竟日默默在此,大類女郎也[15]?」比(ㄅㄧˋ必)去,以手闔門,自語曰:「吾家讀書久不效,兒之成則可待乎!」頃之,持一象笏(ㄏㄨˋ戶)至[16],曰:「此吾祖太常公宣德[18]間執此以朝,他日汝當用之!」瞻顧遺跡,如在昨日,令人長號不自禁。

  軒東故嘗爲廚。人往,從軒前過。余扃(ㄐㄩㄥjiōng)(ㄧㄡˇ有)而居[19],久之,能以足音辨人。軒凡四遭火,得不焚,殆有神護者。

  項脊生[20]曰:「蜀清守丹穴[21],利甲天下,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臺。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,諸葛孔明起隴中,方二人之昧昧[22]於一隅也,世何足以知之?余區區處敗屋中,方揚眉瞬目[23],謂有奇景;人知之者,其謂與埳(ㄎㄢˇ砍)井之蛙[24]何異?」

  余既爲此志,後五年,吾妻來歸。時至軒中,從吾問古事,或憑几[25]學書,吾妻歸寧[26],述諸小妹,語曰:「聞姊家有閣子,且何謂閣子也?」其後六年,吾妻死,室壞不修。其後二年,余久臥病無聊,乃使人復葺南閣子,其制稍異於前。然自後余多在外,不常居。

  庭有枇杷樹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蓋矣[27]。

【注釋】
[1]滲漉:水由小孔緩緩滲出。
[2]案:桌子。
[3]修葺:修補整治。
[4]垣牆:圍牆、矮牆。周庭:把院子圍起來。周:圍繞。
[5]欄楯:欄杆。縱木為欄,橫木為楯。
[6]冥然:靜默。兀坐:獨自端坐不動。
[7]珊珊:風吹桂樹,枝葉磨擦的細碎響聲。
[8]諸父:指父親的兄弟們。異爨:比喻分家。爨:爐灶。
[9]踰庖:越過廚房。
[10]大母:祖母。
[11]二世:父子。
[12]先妣:先母。
[13]中閨:內室。
[14]束髮:古人十五為成童之年,乃束其髮。
[15]大類:真像。
[16]象笏:象牙製成的手板。古時臣見君必須手持笏版遮面,表示敬畏之意。明制,四品以上官用象笏。
[17]太常公:太常為官名。此指作者祖母的祖父。
[18]宣德:明宣宗年號,自西元1426-1436年。
[19]扃:安裝在門外的門閂或環鈕。此作動詞「關閉」解。牖:窗戶。
[20]項脊生:作者自稱。
[21]蜀清守丹穴:巴蜀有個名為清的寡婦,其先世得一丹穴,她守住這一財產,數世得利,秦始皇以其為貞婦,曾為建築女懷清臺,事見史記.貨殖列傳。丹穴:即產丹砂之礦。
[22]二人:指蜀清與諸葛亮。昧昧:不明的樣子,指當時尚未顯名。
[23]揚眉瞬目:傾心注目。
[24]埳井之蛙:比喻見識短小之人。見莊子.秋水篇,蛙自以其井足樂,請東海之鱉入覲,鱉左足未入,右膝已先絆住。埳井:淺井。埳:低窪凹陷的地方。同「坎」。
[25]几:小桌子。
[26]歸寧:一般指女子出嫁後,回娘家向父母請安。
[27]亭亭:高聳直立的樣子。蓋:傘。

【譯文】
  項脊軒,就是舊時的南閣子。室内面積僅一丈見方,可容一人居住。由於是一間有百年歷史的老房子,灰塵與泥土常從屋頂上滲漏下來,特别是下雨時,雨水往下直灌;每次移動桌子,看來看去沒有可安置的地方。又加上屋門朝北開,不能直接受到陽光的照射,一過中午,太陽偏了,屋裡就暗了下來。我稍微給它加以修補,使上面不再漏雨、落泥。室前新開四扇窗戶,院子四周砌上圍牆,用來擋住南邊射來的陽光,經日光反照,屋子裡才明亮起來。在庭前我又種上蘭花、桂樹、竹子等,往日的欄杆,也就增加了新的光彩。借來的圖書堆滿了書架,我在這裡生活悠然自得,有時長嘯或吟唱,有時靜悄悄地獨自坐着,自然界的聲響都能清晰地聽到;庭前、階下卻異常寂靜,小鳥不時飛下來啄食,人到它們面前也不飛走。在農曆每月十五日的夜晚,明月高懸,照在牆上。月光下,庭中桂樹的影子疏疏落落,微風吹來,花影搖動,美麗可愛。可是我在這裡居住,喜悦的感受多,悲愴的感受也很多。

  在這以前,院子南北相通,合而為一。等到伯叔們分家以後,室内外小門多了,隔牆到處都是。東家的狗對着西家叫,客人得越過廚房到隔壁去吃飯,雞在廳堂内棲宿。庭中開始用籬笆隔開,後來又用牆隔離,總共變動了兩次。家裡有一個老婆婆,曾經在這裡住過。這位老婆婆,是侍候我死去的祖母的僕人,在我家曾做過兩代人的乳母,母親在世時待她很好。軒的西邊和内室相連,母親曾經到軒中來。母親來時,老婆婆就會對我說:「這地方,你母親曾經站在這兒。」老婆婆還說:「你姐姐小時候,我抱在懷中,她呱呱地哭着;你母親聽見了就用手指輕敲着房門說:『孩子冷嗎?想吃東西了麼?』我在門外一一向你母親作回答。」老婆婆的話還沒說完,我感動得哭了,老婆婆也流下激動的眼淚。

  我從十五歲起,就在軒中讀書。一天,祖母來看我,她說:「我的孩子,好長時間沒看到你的影子。爲什麼整天安靜地在這裡,真像個女孩子了?」臨走時,她用手輕輕地掩上軒門,自言自語地說:「我家的人長期以來讀書沒有得到功名的,看來可以等待這孩子取得成就了!」不一會兒,又拿了一個象笏到軒裡來,說:「這是我祖父太常公在宣德年間拿着去朝見皇帝用的,日後你可以使用它!」回憶舊日的這些事,好像昨天剛發生,真叫人長聲悲號不已啊!

  項脊軒的東邊以前曾經做過廚房,人們到廚房去,必須從軒前經過。我關着窗子住在裡面,時間長了,能根據外面人們走路的腳步聲辨别是誰。項脊軒共遭過四次火災,竟然沒有焚毁,大概是有神明保護的緣故吧。

  我說:「蜀國的寡婦清繼承並守住了朱砂礦,利潤天下第一。後來秦朝皇帝爲她建造了懷清臺。劉備與曹操爭奪天下時,諸葛亮從種田中起家,當諸葛亮和蜀清還在角落中未成名時,世人哪裡知道他們?我默默地窩在項脊軒,正傾心注目世局,以爲終有成名的一天。有人知道這種情況,認爲我和井底之蛙沒什麼區别。

  我已經作了上面這篇誌,過了五年,我的妻子嫁到我家來,她時常到軒中,向我問及一些家中故事,有時靠着桌子學寫字。妻子回娘家去省親,回來以後轉述她妹妹們的話說:「聽說姐姐家裡有閣子,那什麼叫閣子呢?」之後過了六年,我的妻子去世,項脊軒逐漸破敗,不再修理。又過了兩年,我臥病在床,無事可做,才派人再次修繕南閣子。屋子形式和以前稍有不同。然而此後我長期羈留在外,不常回到軒中居住。

  庭院裡有一棵枇杷樹,是我妻子去世的那一年親手種下的,今天已經高高地矗立着,枝葉繁盛,像一把撑開着的巨傘一樣了。

【註】本文是歸有光抒情散文的代表作。本文叙述與百年老屋(項脊軒)有關的人事變遷,將與項脊軒有密切聯繫的往事交織成篇,以生活中的一樁樁瑣事,盡現了祖母、母親、妻子三代人與作者的情誼,同時也反映了歸家中三世變遷的滄桑。

【作者】歸有光[1][2](1507年-1571年),字熙甫,一字開甫,明朝崑山(今江蘇崑山)人,著名文學家,早年因老家在崑山項脊涇(今屬太倉),自號項脊生,晚年居於震澤(太湖的雅稱)附近,人稱震川先生。歸有光與王慎中唐順之詩文唱和,合稱嘉靖三大家。嘉靖三家與茅坤等人同尊唐宋古文,是為「唐宋派」。歸有光又與當時浙江德清的胡友信齊名,世稱「歸、胡」。[歸有光著作]

【賞析】[項脊軒志/中華百科在線]、[項脊軒志/文學世界]、[項脊軒志/中華經典詩文析譯]

莊氏二子字說--歸有光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莊氏有二子。其伯曰文美,予字之曰德實。其仲曰文華,予字之曰德誠。且告之曰:
  「文太美則飾,太華則浮。浮飾相與,敝之極也,今之時則然矣。夫智而用私,不如愚而用公。巧不如拙,辨不如訥,富不如貧,貴不如賤。欲文之美,莫若德之實;欲文之華,莫若德之誠以文為文,莫若以質為文。質之所為生文者無盡也。一日節縮,十日而贏。衣不鮮好,可以常服;食不甘珍,可以常飧(ㄙㄨㄣ孫)。故曰賁(ㄅㄧˋ必)無色也,賁為無色,非無色而後賁也。

  「吳在東南隅,古之僻壤。泰伯、仲雍之至也[2],予始怪之,而後知聖人之用心也。彼以聖賢之德,神明之冑(ㄓㄡˋ宙)[3],目睹中原文物之盛,秘而弗施,乃和於俗。若入裸國而顧解其衣,以其民含樸而不可以漓(ㄌㄧˊ離)[4]之也。洎(ㄐㄧˋ寄)通上國[5],始失其故。奔潰放逸,莫之能止。文愈勝,偽愈滋,俗愈漓矣。

  「聞之長老言,洪武間,民不粱肉,閭閻(ㄌㄩˊ驢 ㄧㄢˊ炎)無文采[6],女至笄(ㄐㄧ基)[7]而不飾,市不居異貨,宴客者不兼味,室無高垣(ㄩㄢˊ圓),茅舍鄰比,強不暴弱。不及二百年,其存者有幾也?予少之時,所聞所見,今又不知其幾變也!大抵始於城市,而後及於郊外;始於衣冠之家,而後及於城市。人之有欲,何所底止?相誇相勝,莫知其已。負販之徒,道而遇華衣者,則目睨(ㄋㄧˋ逆)視[8],嘖(ㄗㄜˊ責)嘖嘆不已[9]。東鄰之子食美食,西鄰之子從其母而啼。婚姻聘好,酒食宴召,送往迎來,不問家之有無。曰吾懼為人笑也。文之敝至於是乎!非獨吾吳,天下猶是也。」

  莊氏居吾里中,獨以樸素自好。務本力業,供役於縣,為王家良民。德實自樹立門戶,而德誠贅(ㄓㄨㄟˋ墜)王氏,皆以敦厚為人所信愛。此殆流風末俗所浸灌[10]而未及者。其可不深自愛惜,以即其所謂實而勿事於飾;求其所謂誠而勿事於浮。禮失而求之野,吾猶有望也。

【注釋】
[1]賁:華麗的、光潔的。
[2]泰伯、仲雍之至:語見《論語.泰伯第八》子曰: 「 太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三以天下讓, 民無得而稱焉。 」
[3]冑:泛指後代。
[4]漓:淺薄;澆薄。
[5]洎:至;到。上國:指文化較為發達的中原各國。
[6]閭閻:鄉里,亦泛指民間。
[7]笄:古人盤髮髻所用的簪。
[8]睨視:斜視。
[9]嘖嘖:形容咂嘴聲。表示讚嘆、驚奇。
[10]浸灌:浸漬,熏陶。

【譯文】
  莊氏有兩個兒子。大兒子叫文美,我給他取字為德實。二兒子叫文華,我給他取字為德誠。並且告訴他們說:
  「外在形式太漂亮就會誇飾,太華麗就顯得虛浮。如果虛浮和誇飾相加在一起,就是最大的弊病,但現在的社會風氣就是這樣。聰明而用於私,不如愚笨而用於公。也就是靈巧不如拙笨,善辯不如言語遲鈍,富有不如貧困,高貴不如​​低賤。想要外在形式優美,不如品德誠實;想要外在形式華麗,不如品德真誠,用外在形式來作裝飾,不如用內涵來作裝飾。著眼於內在修養可以生成無盡的外在形式啊。一天縮減用度,就可以有十天的寬裕。穿衣服不追求新鮮漂亮,就可以經常有衣服穿;吃東西不追求甘美,就可以經常有飯吃。所以說美到極致是無色的,這意思是說極美才能達到無色,而不是說無色才會極美。
  「吳地在東南一角,是古時候的偏僻之地。古時候的賢人泰伯、仲雍為何會到這裡,我起初對此感到奇怪,後來才明白了聖人的用意。他們憑著聖賢的品德,聖君後代的身分,目睹了中原文化的繁榮和物產的豐盛,到了此地之後卻隱秘在心而不表現出來,反而融入當地的風俗人情。就像是進入了裸身之國,看到民眾都不穿衣服,這是因為當地民眾的心地質樸,而不以風俗浮薄來看待他們。但自從這個地方與中原各國交往,就開始失去舊有的民風。古風崩潰,百姓放縱,沒有什麼能夠制止得住。外在裝飾越華美,虛偽就越滋長,風俗也越淺薄啊!
  「聽長輩們說,洪武年間,百姓不吃精細的食物,民間住家不裝飾,女孩子到了成年也不修飾打扮,市場上不囤積奇貨,宴請客人不大魚大肉,屋室不用高牆,茅屋彼此相鄰,強者不欺凌弱者。不到二百年,那存留下來的民風還有多少呢?我年少的時候聽到的、看到的,現在又不知道變了多少!這種變化大約是從城市開始,然後影響到郊外;從有身分有名望的人家開始,然後才影響到城市的。人的慾望是無所止境的,大家都彼此誇耀,相互爭勝,不知停止。挑擔子的小販,走在路上遇到穿著華麗的人,就會斜著眼睛看他,嘖嘖稱歎不已。東家的孩子吃美食,西家的孩子就會追著母親吵著也要吃。結婚出嫁下聘禮,用美酒宴請賓客,餞行接風,不問家裡是不是有足夠的財力,說:(如果太簡陋)我害怕被別人取笑。追求外在形式的害處竟然到了這種地步,而且不僅僅是我們吳地,全天下都是這樣啊。」
  莊氏居住在我們村里,獨獨喜歡過著樸素的生活,致力於修養自己且盡力於本職,目前在縣裡供職,是國家的良民。德實自己建立門戶,德誠入贅王家。他們都因為人敦厚而被人們信賴喜愛。這大概是社會流行的奢靡風俗還沒有完全影響到他們吧。他們怎能不深深地自我愛惜,來達到他字中的「實」,而不去追求外在裝飾;追求他字中的「誠」,而不去追求浮華呢?俗世喪失了的禮節,可以到鄉下民間去尋找,我覺得還是有希望找到的。

【註】歸有光為鄰人莊氏兩個兒子取了「德實」和「德誠」的字,此篇即為他們解說「實」和「誠」字的意義,勉勵他們處事待人要「誠、實」,不要為世俗的奢靡之風所照響。

【作者】歸有光[1][2](1507年-1571年),字熙甫,一字開甫,明朝崑山(今江蘇崑山)人,著名文學家,早年因老家在崑山項脊涇(今屬太倉),自號項脊生,晚年居於震澤(太湖的雅稱)附近,人稱震川先生。歸有光與王慎中唐順之詩文唱和,合稱嘉靖三大家。嘉靖三家與茅坤等人同尊唐宋古文,是為「唐宋派」。歸有光又與當時浙江德清的胡友信齊名,世稱「歸、胡」。[歸有光著作]

【賞析】[莊氏二子字說/鮮果讀書]

2013年8月1日 星期四

秦士錄--宋濂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鄧弼,字伯翊,秦人也。身長七尺,雙目有紫稜[1],開合閃閃如電。能以力雄人,鄰牛方鬥不可擘(ㄅㄛˋ播)[2],拳其脊,折,仆地;市門石鼓,十人舁(ㄩˊ餘)[3],弗能舉,兩手持之行。然好使酒[4],怒視人,人見輒避,曰:「狂生不可近,近則必得奇辱。」

  一日,獨飲倡樓,蕭、馮兩書生過其下,急牽入共飲。兩生素賤其人,力拒之。弼怒曰:「君終不我從,必殺君,亡命走山澤耳,不能忍君苦也[5]!」兩生不得已,從之。弼自據中筵,指左右揖兩生坐,呼酒歌嘯以為樂。酒酣,解衣箕踞[6],拔刀置案上,鏗然鳴。兩生雅聞其酒狂,欲起走,弼止之曰:「勿走也!弼亦粗知書,君何至相視如涕唾?今日非速君飲,欲少吐胸中不平氣耳。四庫書從君問[7],即不能答,當血是刃。」兩生曰:「有是哉?」遽摘七經數十義扣之[8],弼歷舉傳疏[9],不遺一言。復詢歷代史,上下三千年,纚(ㄙㄚˇ灑)纚如貫珠[10]。弼笑曰:「君等伏乎未也?」兩生相顧慘沮,不敢再有問。弼索酒,被(ㄆㄧ,通披)髮跳叫曰:「吾今日壓倒老生矣!古者學在養氣,今人一服儒衣,反奄奄欲絕,徒欲馳騁文墨,兒撫一世豪傑[11]。此何可哉!此何可哉!君等休矣[12]。」兩生素負多才藝,聞弼言,大愧下樓,足不得成步。歸,詢其所與遊,亦未嘗見其挾書讀也。

  泰定末,德王執法西御史臺[13],弼造書數千言袖謁之。閽(ㄏㄨㄣ昏)卒不為通[14],弼曰:「若不知關中有鄧伯翊耶?」連擊踣(ㄅㄛˊ伯)數人[15],聲聞於王。王令隸人捽(ㄗㄨㄛˊ昨)入[16],欲鞭之。弼盛氣曰:「公奈何不禮壯士?今天下雖號無事,東海島夷[17],尚未臣順,間者駕海艦互市於鄞(ㄧㄣˊ銀)[18],即不滿所欲,出火刀斫(ㄓㄨㄛˊ啄)柱,殺傷我中國民。諸將軍控弦引矢,追至大洋,且戰且卻,其虧國體為已甚。西南諸蠻,雖曰稱臣奉貢,乘黃屋左纛(ㄉㄠˋ到)[19],稱制與中國等[20],尤志士所同憤。誠得如弼者一二輩,驅十萬橫磨劍伐之[21],則東西止日所出入,莫非王土矣。公奈何不禮壯士!」庭中人聞之,皆縮頸吐舌,舌久不能收。王曰:「爾自號壯士,解持矛鼓譟,前登堅城乎?」曰:「能。」「百萬軍中,可刺大將乎?」曰:「能。」「突圍潰陣,得保首領乎?」曰:「能。」王顧左右曰:「姑試之。」問所須,曰:「鐵鎧(ㄎㄞˇ慨)良馬各一,雌雄劍二。」王即命給與,陰戒善槊(ㄕㄨㄛˋ朔)者五十人[22],馳馬出東門外,然後遣弼往。王自臨觀,空一府隨之。暨弼至,眾槊並進;弼虎吼而奔,人馬辟(ㄅ|ˋ避)易五十步[23],面目無色。已而煙塵漲天,但見雙劍飛舞雲霧中,連斫馬首墮地,血涔(ㄘㄣˊ岑)涔滴。王撫髀(ㄅㄧˋ必)[24]歡曰:「誠壯士!誠壯士!」命勺酒勞弼,弼立飲不拜。由是狂名振一時,至比之王鐵槍云[25]。

  王上章薦諸天子,會丞相與王有隙,格其事不下。弼環視四體,歎曰:「天生一具銅筋鐵肋,不使立勳萬里外,乃槁死三尺蒿下[26],命也,亦時也。尚何言!」遂入王屋山為道士,後十年終。

  史官曰:「弼死未二十年,天下大亂,中原數千里,人影殆絕。玄鳥[27]來亦失其家,競棲林木間。使弼在,必當有以自見。惜哉!弼鬼不靈則已,若有靈,吾知其怒髮上衝也。」

【注釋】
[1]雙目有紫稜:形容眼光銳利有神。紫稜:紫水晶的稜角。
[2]擘:分開,分裂。
[3]舁:扛抬,抬舉。
[4]使酒:借酒使性。
[5]忍君苦:忍受你們的輕視。
[6]箕踞:兩腿前伸岔開,手據膝,形如箕狀。
[7]四庫書:指經、史、子、集四部。
[8]七經:泛指儒家經典。
[9]傳疏:註釋經文的叫「傳」,解釋傳文的叫「疏」。
[10]纚纚:洋洋灑灑,次序井然。
[11]兒撫一世豪傑:把一世豪傑當小兒一樣看待。
[12]休矣:罷了,算了。
[13]德王:即馬札兒台,1327年[泰定四年]拜陝西行臺治書侍御史。1340年[至元六年]封忠王,死後改封德王。
[14]閽卒:守門的兵士。
[15]擊踣:擊倒。踣:仆倒。
[16]捽:揪著頭髮。。
[17]東海島夷:指日本人。
[18]鄞:縣名。位於浙江省境之東。
[19]黃屋左纛:古代帝王所乘的車上以黃繒為裡的車蓋,名黃屋。帝王車上立在車衡左邊的大旗,名左纛。
[20]稱制:行使皇帝的權利。
[21]橫磨劍:喻精銳善戰的士卒。
[22]陰戒:暗中命令。槊:長矛。
[23]辟易:退避;驚退。
[24]撫髀:拍著大腿。
[25]王鐵槍:王彥章,字子明,五代後梁人。驍勇有力,持鐵槍,馳騁如飛,軍中號王鐵槍。
[26]槁死:指無為而死。槁:乾枯。
[27]玄鳥:燕子。

【譯文】
  鄧弼,字伯翊,秦地一帶的人。身長七尺,雙目銳利有神,開合閃閃如閃電。力量無人能及,鄰家的牛正在交鬥無法分開,他以拳打擊牛的脊背,牛脊椎骨折斷,跌倒於地;市場前門有石鼓,十人也扛抬不起,他可以兩手抱著行走。然而喜歡酒後使性,怒視旁人,人們見了就迴避,說:「狂徒不可接近,接近則必受奇恥大辱。」
  一日,他獨自在青樓飲酒,蕭、馮兩書生經過樓下,他急忙牽扯對方入內共飲。兩書生向來瞧不起此人,竭力拒絕他。鄧弼發怒說:「你們不接受我的邀請,我就殺死你們,而後逃到荒山僻野,實在不能再容忍你們的輕視!」兩書生不得已,只得聽從。鄧弼佔據筵席正中的座位,指著左右,作揖邀請兩書生就坐。大聲吆喝著要酒喝,高歌長嘯作樂。酒酣耳熱時,解開衣服,兩腿岔開,拔刀插在桌面上,鏗然作響。兩書生向來聽說他會發酒瘋,想起身離開,鄧弼制止他們說:「不要走!我也稍微了解詩書,你們何至於把我看得低賤?今日並非意在請你們喝酒,而是想略吐胸中不平之氣罷了。經、史、子、集四部的書籍任憑你們詢問,如果不能回答,就讓這把刀沾上鮮血。」兩書生說:「真的嗎?」迅即摘取各經典中數十個問題問他,鄧弼列舉古書中經文的註釋及注疏,沒答漏一句。兩書生又詢問歷代史事,他談起上下三千年的歷史,次序井然,滔滔不絕。然後鄧弼笑著說:「你們服不服?」兩書生相顧沮喪失色,不敢再有問題。鄧弼取酒,披頭散髮跳著說:「我今天壓倒老書生了!古代人修學是在培養正氣,如今的人穿著一身儒衣,反倒毫無生氣,只想賣弄學問,把世上豪傑當小孩子看待,這樣像話嗎?你們還是算了吧。」兩書生向來自負博學多才,聽到鄧弼的話大感慚愧,下樓的時候,連走路都不成步。回去後,詢問與鄧弼交往的朋友,誰也沒有看見他在讀書。
  泰定末年,德王任職西御史臺,鄧弼寫信數千言藏在袖中晉見他,守門的士兵不為通報,鄧弼說:「你們不知道秦地有個鄧伯翊嗎?」接連擊倒數人,訊息傳到德王那裡;德王命差役揪他進去,想鞭打他。鄧弼盛氣凌人說:「您為什麼不知禮遇壯士?現在天下雖稱無事,但東海島上的部族,還沒有稱臣降服;時常開著海船和鄞縣民眾作買賣,若沒有滿足他們的要求,就拿刀劍亂砍,殺傷我國人民。各位將軍就要帶兵拉弓射箭,將他們追趕到大海上,且戰且走,像這樣嚴重地浪費國家財力物力。至於西南眾多野蠻部落,雖然說稱臣進貢,卻是在地稱王,不知君臣禮儀,更是讓仁人志士所共憤。如果您能得到一兩個像我這樣的人才,讓我們帶領十萬精銳善戰的士卒去征伐,那麼普天之下,就沒有哪一處不是我朝的疆土了。您怎麼不知禮遇壯士呢!」當時在官衙的人聽到這些話,都驚訝地縮頸吐舌,舌頭吐出半天都縮不回去。德王說:「你自稱壯士,懂得持矛呼號登上堅固的城垛嗎?」說:「能。」;「在百萬軍中,能夠刺殺敵方大將嗎?」說:「能。」「作戰失利時,突破重重包圍,能保護主將的性命嗎?」說:「能。」德王看看左右說:「姑且試驗一下。」問他需要什麼,說:「鐵鎧一套、良馬一匹、寶劍一雙。」德王命人給他準備好。暗中叮囑擅長使用長矛的五十個人,騎馬奔馳出東城門外,然後派鄧弼前往。德王親自居高而視,全王府的人都跟著去看。等鄧弼到了城門外,眾矛一齊進攻;鄧弼大喊一聲,向前奔去,城外人馬同時後退躲開五十步,人人面目失色。緊接著煙塵滾滾而起,只見雙劍在煙霧中飛舞,連砍馬首墜地,雙劍上血液滴流不止。德王拍著大腿高興地​​說:「真壯士!真壯士!」命左右以杯酒獎賞鄧弼,鄧弼站著就喝並不跪拜。於是威名雄振一時,直比五代的王鐵槍。
  德王上書向天子推薦他。正巧丞相與德王不和,於是阻隔這件事不發布。鄧弼知道後,環視自己的軀體,慨嘆地說:「天生一具銅筋鐵肋,不用它建立功勳在萬里之外,而枯死在野草之下,宿命啊!時運啊!還有什麼話說。」隨後進王屋山做了道士,再過十年就死了。
  筆者說:「鄧弼死後不到二十年,天下大亂,中原數千里,幾乎不見人煙;燕子歸來都找不到原來築巢的地方,競相棲息在林木中。假使鄧弼還健在,定有表現自己才能的機會。可惜啊!鄧弼的魂魄不靈就罷了,若有靈,我知道他定會怒髮衝冠!」

【註】此文重點截取鄧弼飲娼樓時強與儒生較文藝,闖王府陳述見識、比武藝等片斷,筆力遒勁,虎虎有生氣,使其超俗的性情,文武才能,以及不為時所用的憤懣心態,生動地表現了出來,結末唱嘆有情,令人遐思。

【作者】宋濂[1](1310—1381)字景濂,號潛溪,別號玄真子、玄真道士、玄真遁叟。浦江人,元末明初文學家,曾被明太祖朱元璋譽為「開國文臣之首」,學者稱太史公。宋濂與高啟、劉基並稱為「明初詩文三大家」。方孝孺之師,曾任翰林,修《元史》。他因長孫宋慎牽連胡惟庸黨案而被流放茂州,途中病死於夔州。他的代表作品有《送東陽馬生序》、《朱元璋奉天討元北伐檄文》等。[宋濂著作]

【賞析】[秦士錄/Tony私藏的古文觀止]、[秦士錄/百度百科]、[秦士錄/維基文庫]

王冕傳--宋濂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王冕者,諸暨人[1]。七八歲時,父命牧牛隴上[2],竊入學舍,聽諸生誦書,聽已,輒默記。暮歸,忘其牛,或牽牛來責蹊田者[3],父怒撻(ㄊㄚˋ踏)之,已而復如初。母曰:「兒痴如此!曷(ㄏㄜˊ,通何)不聽其所為?」冕因去,依僧寺以居,夜潛出,坐佛膝上,執策,映長明燈讀之,琅(ㄌㄤˊ郎)琅[5]達旦。佛像多土偶,獰惡可怖,冕小兒,恬若不見。安陽韓性[6]聞而異之,錄為弟子,學,遂為通儒。性卒,門人事冕如事性。

  時冕父已卒,即迎母入越城[7]就養,久之,母思還故里,冕買白牛駕母車,自被古冠服隨車後,鄉里少兒競遮道訕笑,冕亦笑。著作郞[8]李孝光欲薦之為府史,冕罵曰:「吾有田可耕,有書可讀,肯朝夕抱案立庭下備奴使哉!」每居小樓上,客至,僮入報,命之登乃登。部使者行郡,坐馬上求見,拒之去,去不百武[9],冕倚樓長嘯,使者聞之慚。

  冕屢應進士舉,不中,嘆曰:「此童子羞為者,吾可溺是哉!」竟棄去。買舟下東吳,渡大江,入淮楚,歷覽名山川,或遇奇才俠客,談古豪傑事,即呼酒共飲,慷慨悲吟,人斥為「狂奴」。北游燕都[10],館秘書卿泰不花家[11],泰不花薦以館職,冕曰:「公誠愚人哉!不滿十年,此中狐兔遊矣,何以祿仕為?」即日將南轅,會其友武林盧生死灤陽[12],唯兩女一童留燕,倀(ㄔㄤ昌)倀無所依[13]。冕知之,不遠千里走灤陽,取生遺骨,且挈(ㄑㄧㄝˋ妾)二女還生家。

  冕既歸越,復大言天下將亂,時海內無事,或斥冕為妄,冕曰:「妄人非我,誰當為妄哉?」乃攜妻孥隱於九里山,種豆三畝,粟倍之;樹梅花千,桃杏居其半;芋一區,薤(ㄒㄧㄝˋ謝)(ㄐㄧㄡˇ久)[14]各百本。引水為池,種魚千餘頭;結茅廬三間,自題梅花屋。嘗倣《周禮》著書一卷,坐臥自隨,祕不使人觀。更深人寂,輒挑燈朗諷,既而撫卷曰:「吾未即死,持此以遇明主,伊呂事業[15]不難致也。」當風日佳時,操觚(ㄍㄨ姑)[16]賦詩,千百言不休,皆鵬騫海怒[17],讀者毛髮為聳。人至,不為賓主禮,清談竟日不倦。食至則食,都不必辭謝。善畫梅,不減楊補之[18],求者肩背相望。以繒(ㄗㄥ增)幅[19]短長為得米之差,人譏之,冕曰:「吾藉是以養口體,豈好為人家作畫師哉!」未幾,汝潁兵起[20],一一如冕言。

  皇帝取婺(ㄨˋ勿)州[21],將攻越,物色得冕,置幕府[22],授以諮議參軍,一夕以病死。冕狀貌魁偉,美鬚髯,磊落有大志,不得少試以死,君子惜之。
 
  史官[23]曰:「予受學城南時,見孟寀(ㄘㄞˇ彩),言越有狂生,當天大雪,赤足上潛嶽峰,四顧大呼曰:『遍天地皆白玉合成,使人心膽澄澈,便欲仙去。』及入城,戴大帽如簁(ㄕㄞ,同篩),穿曳(ㄧˋ異)地袍,翩(ㄆㄧㄢ篇)翩行,兩袂軒翥(ㄓㄨˋ住)[24],譁笑溢市中。予甚疑其人,訪識者問之,即冕也。冕眞怪民哉!馬不覂(ㄈㄥˇfěng)駕[25],不足以見奇才,冕亦類是夫!」

【注釋】
[1]諸暨:縣名,元屬江浙行省紹興路。今浙江諸暨市。
[2]隴:田埂,通「壟」。
[3]蹊田:蹊,踩踏。指牽著牛踩過別人的田地。
[4]撻:用鞭棍打人。
[5]琅琅:形容清朗的讀書聲。
[6]韓性:字明善,會稽人。元代名儒,精通性理之學,朝廷賜謚號「莊節先生」。安陽:屬河南省,商紂故都。
[7]越城:指浙江省紹興府城。
[8]著作郞:官名,元朝時屬秘書省。
[9]武:半步,泛指脚步。
[10]燕都:今北京市。
[11]泰不花:弘吉剌氏,世為外戚,官最顯貴。
[12]濼陽:河北省承德市的別稱。
[13]倀倀:無所適從的樣子。
[14]薤韭:泛指蔬菜。薤,百合科的蔬類植物,莖像蔥,葉子像韭而中空。韭:韭菜,葉細長而扁,葉和花嫩時供蔬食。
[15]伊呂事業:伊尹輔佐商湯,呂尚輔佐周武王,二人皆是開國元勳,故常並稱以頌揚人的地位與功業。
[16]操觚:執簡,寫作文章。操:動詞,執持、拿著。觚:古人書寫時所用的木簡。
[17]鵬騫海怒:此句形容文章氣勢磅礡澎湃。鵬騫:鵬鳥高飛,比喻人升遷騰達。
[18]楊補之:北宋末年人,擅畫梅,其所畫墨梅清雅閑淡,為一代名家。
[19]繒幅:繒:絲織物的總稱,古謂之帛,漢謂之繒,此處泛指畫作。
[20]汝潁兵起:汝州,屬河南省。潁州,明屬鳳陽府,今安徽省阜陽縣。此句指元末兵亂,先有張士誠、方國珍的動亂,後有紅巾軍起義。
[21]婺州:今浙江省金華縣。
[22]置:動詞,安置、安放。幕府:將帥在外的營帳,因軍旅在外無固定住所,故以帳幕為府署,稱為幕府。
[23]史官:指宋濂。
[24]袂:袖口。翥:動詞,飛起來。軒翥:飛舉的樣子。
[25]覂駕:覆駕。形容馬奔逸而不循軌轍。猶言不受駕馭。覂:翻;傾覆。

【譯文】
  王冕,諸暨人,在他七八歲的時候,他的父親要他在田埂上放牛,他卻偷偷地溜進學舍聽學生們唸書,聽了就默默記住,有時晚上回來竟忘了牽牛。有時會有人把牛牽回來,責備說踩了他的田,他的父親生氣地用鞭子打他,不久後還是老樣子。他母親說​​:「兒子痴迷這樣,你為什麼不放任他呢?」王冕於是離開家,到寺廟旁居住,晚上就出來,在佛像的大腿上坐著,就著長明燈讀書,一直讀到天亮。佛像大多數是土造的,猙獰可怖,王冕雖然是小孩子,但他坦然面對好像什麼也沒見到,一點也不怕。安陽的韓性聽說了,覺得他很奇異,便把他收作弟子,學習儒學,後來成為通曉儒學的人。韓性死後,他的門人對待王冕就像對待韓性一樣尊重。
  當時王冕的父親已經去世,他就把母親接到越城去奉養。後來因為母親想念故鄉而回故鄉,他買了頭白牛,拖著母親的車,自己則穿戴著舊的衣服帽子跟在車後。鄉間的孩童爭相觀看訕笑,王冕也笑。著作郎李孝光想把王冕推薦做府衙小吏,王冕罵道:「我有田可以耕,有書可以讀,難道還願意整天抱著文卷站在官府裡,讓人奴役嗎?」他常住在小樓上,有客人來了,門童來報,他要客人爬上去,客人才可以上去。有使者經過越城,在馬上要求見他,他拒絕了。使者離開不到幾百步,他倚在樓上長嘯,令使者感到很慚愧。
  王冕多次考進士,但都落第了。他嘆道:「這是小孩子都覺得羞愧的,我怎麼可以沉溺於其中呢? 」遂放棄了。他雇了艘船下東吳,過大江,進入淮、楚等地,遊遍名山大川。有時遇到奇才俠客,談及古時豪傑事蹟,當即就一起喝酒,吟詩抒發慷慨悲憤之情,別人罵他是「狂奴」。當往北到了燕京時,住在秘書卿泰不花家。泰不花推薦他在史館供職,他說:「你真是愚昧啊!不出十年,這裡就變成狐狸兔子遊玩的地方了,還當什麼官?」那天將要往南歸,碰上他朋友盧生死在灤陽,只剩兩個幼女,一個書僮留在燕京,不知道怎麼辦。王冕知道後,不遠千里去到灤陽,取回盧生的骸骨,並帶兩個幼女回到她們家。
  王冕回到越城後,宣稱天下即將大亂。當時國內無事,有人罵他狂妄。他說:「我不狂妄,還有誰狂妄?」於是帶著妻兒隱居在九里山。種豆三畝,種粟六畝。種千株梅花,桃杏五百。還在一塊地種芋頭,薤和韭各一百多株。另外引水挖池,養了一千多條魚。他搭三間茅屋,自己題名為梅花屋。王冕曾經仿《周禮》寫了一卷書,隨時帶在身上,不給別人看。到了深夜就拿出來讀,然後摸著書說:「只要我不死,拿著這本書遇上明主,不難做出像伊尹、呂尚那樣的事業。」當風和日麗時,他就拿著紙寫詩,寫上千首都不停,都是很有氣勢的,讓讀的人無不激動得毛髮聳立。客人來了也不需要賓主之禮,聊一整天也不累。有食物送來就吃,不用推遲。他很擅長畫梅花,不遜於楊補之。求他畫的人很多,他以畫卷的長短決定需要多少米來換。有人譏笑他,他說:「我藉此以養活自己,你以為我喜歡幫別人畫畫嗎?」沒過多久,汝潁地方發生起義變亂,和王冕說的一樣。
  朱元璋奪取了婺州後,即將進攻越城,物色到了王冕,請他為幕僚,任命為諮議參軍,誰知只是一晚就病死了。王冕相貌魁偉,有副美髯,為人磊落有大志,還沒有實踐就死了,令人惋惜。
  筆者說:「我在城南求學時,遇到了孟寀,他說越城有個狂人,下大雪時,赤腳上潛嶽峰,四顧高呼:『天地間都是白玉合成,令人心靈清澈,真想馬上成仙而去。』進到城裡,戴頂篩子那麼大的帽子,穿拖地的長袍,翩翩而行,兩袖飛舞,滿街都是鬨笑聲。我很懷疑是否有這個人,找到了一個認識他的人問,原來就是王冕!他真是怪人啊!馬不受駕馭,才能體現它的奇才,王冕也是這樣啊!」

【註】《王冕傳》選自《宋學士文集‧芝園後集》卷十,屬紀傳體。王冕是元末明初著名的畫家與詩人,其愛梅、種梅,亦擅長畫梅,並以之寄託情懷。本文首先撰寫王冕的生長、勤學及不仕過程,其次寫他耿介獨行,不願隨波逐流的精神品格。在字裡行間,對於王冕在亂世中避待時機,樹立自我風格之態度,流露出讚賞與敬佩之意。

【作者】宋濂[1](1310—1381)字景濂,號潛溪,別號玄真子、玄真道士、玄真遁叟。浦江人,元末明初文學家,曾被明太祖朱元璋譽為「開國文臣之首」,學者稱太史公。宋濂與高啟、劉基並稱為「明初詩文三大家」。方孝孺之師,曾任翰林,修《元史》。他因長孫宋慎牽連胡惟庸黨案而被流放茂州,途中病死於夔州。他的代表作品有《送東陽馬生序》、《朱元璋奉天討元北伐檄文》等。[宋濂著作]

【賞析】[王冕傳/飛鳥游魚]、[王冕傳/百度百科]、[王冕傳]

尚志齋說--虞集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亦嘗觀於射乎?正鵠(ㄍㄨˇ古)[1]者,射者之所志也。於是良爾弓,直爾矢,養爾氣,蓄爾力,正爾身,守爾法,而臨之。挽必圓,視必審,發必決,求中乎正鵠而已矣。正鵠之不立,則無專一之趣向,則雖有善器彊(ㄑㄧㄤˊ,同強)力,茫茫然將安所施哉?況乎弛焉以嬉,嫚(ㄇㄢˋ慢)[2]焉以發,初無定的,亦不期於必中者,其君子絕之,不與為偶,以其無志也。

  善為學者,苟知此說,其亦可以少警矣乎!夫學者之欲至於聖賢,猶射者之求中夫正鵠也。不以聖賢為準的而學者,是不立正鵠而射者也。志無定向,則氾濫茫洋[3]無所底止。其不為妄人者幾希!此立志之最先者也。

  既有定向,則求所以至之之道焉,尤非有志者不能也。是故從師取友,讀書窮理,皆求至之事也。於是平居無事之時,此志未嘗慢也;應事接物之際,此志未嘗亂也;安逸順適,志不為喪;患難憂戚,志不為懾;必求達吾之欲至而後已。此立志始終不可渝者也。

  是故志苟立矣,雖至於聖人可也。昔人有言曰:「有志者,事竟成。」又曰:「用志不分,乃凝於神[4]。」此之謂也。志苟不立,雖細微之事,猶無可成之理,況為學之大乎!昔者夫子以生知天縱之資,其始學也,猶必曰志,況吾黨小子之至愚極困者乎?其不可不以尚志為至要至急也審[5]矣。

  今大司寇之上士浚(ㄐㄩㄣˋ俊)儀[6]黃君之善教子也,和而有制,嚴而不離。嘗遣濟也受業於予。濟也請題其齋居以自勵,因為書「尚志」二字以贈之。他日暫還其鄉,又來求說。援筆書所欲言,不覺其煩也。濟也尚思立志乎哉。

【注釋】
[1]正鵠:箭靶的中心。
[2]嫚:懈怠﹑怠惰。
[3]氾濫:浮沉。茫洋:遼闊無邊貌。亦作「芒洋」、「芒羊」。
[4]用志不分,乃凝於神:故事出自《莊子.達生》篇。
[5]審:明白。
[6]浚儀:古縣名。西漢置,治今河南省開封市。

【譯文】
  你也曾見過射箭嗎?箭靶的中心,是射箭的人的目標。於是要選擇好的弓,直的箭,蓄養體氣,積攢力量,站好姿勢,遵守射箭的方法。走到箭靶前方時,拉弓一定要拉圓,眼睛一定要集中,射出箭一定要果斷,就會射中箭靶的中心了。如果不設置靶心,就沒有專一的目標了,就算有好的弓箭、強大的力量,茫然無目的,你要向哪兒發箭呢?至於那些鬆弛的拉著弓嬉戲,隨意的把箭發射出去,本來就沒有固定的目標,也不期望一定要射中的人,君子會拒絕他,不會和他交朋友,因為他沒有志向。
  想要好好求學的人,如果懂得了這個道理,那也就能稍微有所警惕了。讀書人立志想達到聖賢,就像射箭的人想射中靶心一樣。不以聖賢為目標而學習的人,就和不設置靶心而射箭的人一樣。沒有固定的志向,就像在遼闊的海洋裡浮沉,沒有固定的去處,最終不淪為庸人的很少!這是立志的人首先要做到的。
  有了方向以後,就追求如何到達目標的方法,只有有志向的人才能做到。所以拜師、交友,讀書、研究事理,都是達到目的的途徑。在平時沒有事情的時候,這個志向不可閒置;待人接物的時候,這個志向也不可離了方寸;安逸舒適的時候,志向不要喪失;患難憂慮的時候,志向也不妥協,一定要達到所追求的目標才行。這就要立下志向始終不變。
  所以如果立下志向,就算立志做聖人也可以實現。古人說過:「有志者,事竟成。」又說:「做事專注,技藝就能達到神妙境界。」就是這個意思。如果不立志,就算細小的事,也沒有成功的道理,何況做學問這麼大的事呢?從前孔子以天才的資質,開始求學的時候,還一定要立志,更何況我們愚昧至極的人呢?為何一定要把立志作為緊迫的事情來對待,應該明白了吧。
  如今大司寇的上客開封人黃先生善於教育子女,溫和但有限制,嚴格但沒隔閡。曾經讓他的兒子黃濟也跟從我學習,黃濟也請求我給他的書齋題字來勉勵自己,因此我給他寫了「尚志」兩個字送給他。有一天他要暫回老家,又來我這裡求我給齋名「尚志」寫一篇「說」,我揮筆寫出我想說的話,倒不覺得他煩人。濟也啊,好好想想立志的事吧!

【註】本篇選自《道園類稿》。古人讀書的書舍叫「齋」。本文在闡明學者尚志之重要。

【作者】虞集(1272~1348)元代著名學者、詩人。字伯生,號道園,人稱邵庵先生。南宋丞相虞允文的五世孫。著有《道園學古錄》、《道園遺稿》。虞集素負文名,與揭傒斯柳貫黃溍並稱「元儒四家」;詩與揭傒斯范梈楊載齊名,人稱「元詩四家」。[虞集詩詞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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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7月31日 星期三

六一居士集序--蘇軾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夫言有大而非誇,達者信之,眾人疑焉。孔子曰:「天下之將喪斯文也。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。」孟子曰:「禹抑洪水,孔子作《春秋》,而予距楊墨。」蓋以是配禹也。文章之得喪,何與於天,而禹之功與天地並。孔子、孟子以空言配之,不已誇乎。自《春秋》作而亂臣賊子懼;孟子之言行而楊、墨之道廢。天下以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。孟子既沒,有申商、韓非之學違道而趨利,殘民以厚主,其說至陋也。而士以是罔其上,上之人僥倖一切之功,靡然從之。而世無大人先生如孔子、孟子者。推其本末,權其禍福之輕重,以救其惑,故其學遂行。秦以是喪天下,陵夷[1]至於勝、廣、劉、項之禍,死者十八九,天下蕭然。洪水之患,蓋不至是也。方秦之未得志也,使復有一孟子,則申、韓為空言,作於其心,害於其事;作於其事,害於其政者,必不至若是烈也。使楊、墨得志於天下,其禍豈減於申、韓哉? 由是言之,雖以孟子配禹可也。太史公曰:「蓋公言黃、老,賈誼、晁(ㄔㄠˊ朝)錯明申、韓[2]。」錯不足道也。而誼亦為之。予以是知邪說之移人,雖豪傑之士,有不免者,況眾人乎?

  自漢以來,道術不出於孔氏,而亂天下者多矣。晉以老莊亡,梁以佛亡,莫或正之。五百餘年而後得韓愈,學者以愈配孟子,蓋庶幾焉。愈之後二百有餘年,而後得歐陽子,其學推韓愈、孟子以達於孔氏,著禮樂仁義之實,以合於大道,其言簡而明,信而通,引物連類,折之於至理,以服人心。故天下翕(ㄒㄧˋ夕)然[3]師尊之。自歐陽子之存,世之不說(ㄩㄝˋ,同悅)者,譁而攻之,能折困其身,而不能屈其言,士無賢不肖,不謀而同曰:「歐陽子,今之韓愈也。」

  宋興七十餘年,民不知兵,富而教之。至天聖、景祐極矣,而斯文終有愧於古,士亦因陋守舊,論卑而氣弱。自歐陽子出,天下爭自濯(ㄓㄨㄛˊ 拙)磨[4],以通經學古為高;以救時行道為賢;以犯顏納諫為忠。長育成就,至嘉祐末,號稱多士,歐陽子之功為多。嗚呼! 此豈人力也哉? 非天其孰能使之?

  歐陽子沒,十有餘年,士始為新學,以佛老之似,亂周孔之真,識者憂之。賴天子明聖,​​詔修取士法。風厲學者,專治孔氏,黜(ㄔㄨˋ處)[5]異端,然後風俗一變。考論師友淵源所自,復知誦習歐陽子之書。予得其詩文七百六十六篇於其子棐(ㄈㄟˇ匪),乃次而論之曰:「歐陽子論大道似韓愈,論事似陸贄(ㄓˋ置),記事似司馬遷,詩賦似李白。」此非予言也,天下之言也。歐陽子諱修,字永叔。既老,自謂六一居士云。

【注釋】
[1]陵夷:漸趨於衰微。亦作「凌夷」、「淩夷」。
[2]出自〈太史公自序〉:「自曹參薦蓋公言黃老,而賈生(即賈誼)、晁錯明申、商,公孫弘以儒顯。」
[3]翕然:和順的樣子。
[4]濯磨:洗滌磨煉。比喻加強修養,以期有為。亦作「濯摩」。
[5]黜:擯除﹑排斥。

【譯文】
  有些話大但並不虛誇,通達事理的人相信它,眾人懷疑它。孔子說:「上天要是毀掉周禮,後死者(我)便不能掌握它了。」孟子說:「大禹治理洪水,孔子寫作《春秋》,我抵制楊朱、墨翟的學說。」大概是拿這些文章來與大禹相媲美。文章的得失,與上天有什麼相干?大禹的功績與天地一般大,孔子、孟子憑藉空洞的言辭來與大禹相媲美,不也太誇大了嗎?自從《春秋》寫出來.亂臣賊子就懼怕了;孟子的學說實行以後,楊朱、墨翟的主張就廢棄了。天下人認為這些事情原本就是這樣,卻不知道是他們的功勞。孟子死了以後,出現了申不害、商鞅、韓非的學說,他們違背正道(孔孟之道)而追逐利益,殘害百姓來取得君主的好感,他們的學說特別淺薄,而士人卻拿它們來欺騙國君,國君也慶幸僥倖得來的一切成功。風吹草偃似地聽從他們的話,而當時世上卻沒有孔子、孟子那樣的大人先生,來推究他們學說的來龍去脈,權衡他們學說的禍福輕重,匡正他們學說的惑亂之處,所以他們的學說就流行了。秦因此丟掉了天下,正道更趨於衰微以至釀成陳勝、吳廣、劉邦、項羽那樣的禍殃。死去的人佔十分之八九,天下一片蕭條。洪水的災害也不會淒慘到這個地步啊。當秦尚未統一天下的時候,假如再出現一個孟子這樣的人,那麼,申不害、韓非講空話,荒誕的言論從心裏產生,以致於危害進行的事業,在事業上起了作用,而危害到國政的結果,一定不至於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。假如揚朱、墨翟在天下得勢,他們的危害難道比申不害、韓非小嗎?由此說來,即使認為孟子與大禹相媲美也是可以的。太史公說:「大概就公開談論黃帝、老聃的學說了,賈誼、晁錯都明曉申不害、韓非的主張。」僅有一個晁錯倒是沒有大關係,而賈誼卻也是一樣的做法。我因此知道邪說能夠改變一個人,即使是豪傑之士也有不可避免的時候,何況是普通人呢?

  從漢代以來,治國的方法不是從儒學那裡來的,因此擾亂天下的人很多。晉因為崇尚老聃、莊周的學說而滅亡,梁也因為信佛而亡國,這是因為沒有誰去匡正他們。五百年以後出現了韓愈,求學的人認為韓愈差不多可以比得上孟子。韓愈以後的二百多年又出現了歐陽修,他的學說推崇韓愈、孟子的主張一直上到孔子。闡明禮樂仁義的實質,與儒家的學說相符舍。他的文章語言簡練而明白,誠信而暢達,引譬取喻,旁徵博引,近於真理,使人心折服。所以天下人一致像老師那樣尊敬他。自從歐陽修出道以後,世上一些不喜歡他的人,鬧哄哄地攻擊他,這能使他這個人感覺折挫困辱,卻不能使他屈服而改變他的學說。無論有無才能,士人都不謀而合地說:「歐陽修,就是今天的韓愈」。

  宋朝興盛七十餘年來,百姓不知道戰爭,民生富裕,也受到了教育,這種情況到天聖、景祐時期發展到了極點。這時的文章終究有愧於古人,士人也沿襲陋規守著舊章,論述卑微,沒有氣勢。自從歐陽修出現以後,天下的士人加強修養,砥礪自己,以精通經學學習古文為崇高,以挽救時弊推行正道為賢能,以犯顏直諫讓皇帝採納己見為盡忠。培養造就人才,到嘉祐末年,號稱人才濟濟,這大部分是歐陽修的功勞。唉,這難道是人力可做到的嗎?除了天誰又能使它這樣呢?

  歐陽修過世十多年後,士人又開始研究新的學說,拿與佛老相似的學說,擾亂周公孔子的真理,有見識的人為此感到憂慮。仰仗著皇帝的聖明,下詔修改選拔人才的辦法。勸諭鼓勵求學的人專門研究儒學,排斥異端邪說,這樣做了以後社會風俗為之一變。考究推論師友們才德的淵源來自哪裡,重新知道要誦讀學習歐陽修的書。我從他兒子歐陽棐那裡得到了他的詩文七百六十六篇,就按順序編輯起來並評論說:「歐陽修闡釋儒道像韓愈,談論事情像陸贄,記敘事件像司馬遷,所作詩、賦像李白。」這不是我個人的說法,是天下人的說法。歐陽子名修,字永叔。年老以後,自稱六一居士。

【註】這篇序言盛讚歐陽修繼承韓愈推崇儒家學說,並敘述歐陽修的功德。「自歐陽子出,天下爭自濯磨,以通經學古為高;以救時行道為賢;以犯顏納諫為忠。」「歐陽子論大道似韓愈,論事似陸贄,記事似司馬遷,詩賦似李白。」

【作者】【作者】蘇軾[1][2][3](1037-1101),字子瞻,一字和仲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,北宋文豪。其詩,詞,賦,散文,均成就極高,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又善書法和繪畫,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,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。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;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,又與陸游並稱蘇陸;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;書法名列「蘇、黃、米、蔡」北宋四大書法家「宋四家」之一;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。因其文、詞頗多於著作,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現其文命題之考試。故時學者有曰:「蘇文熟,喫羊肉,蘇文生,吃菜羹」之說。[蘇軾著作]、[蘇軾全集]、[蘇軾詩全集]、[蘇軾詩詞全集]

【賞析】[六一居士集序/Tony私藏的古文觀止]、[六一居士集序/維基文庫]、[六一居士集序/讀書網]、[六一居士傳/緣基文庫]、[歐陽修著作]

范文正公文集序--蘇軾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慶曆三年,軾始總角(ㄐㄩㄝˊ絕)[1],入鄉校,士有自京師來者,以魯人石守道所作〈慶曆聖德詩〉示鄉先生。軾從旁竊觀,則能誦習其詞,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者,何人也[2]?先生曰:「童子何用知之?」軾曰:「此天人也耶,則不敢知;若亦人耳,何為其不可!」先生奇軾言,盡以告之,且曰:「韓、范、富、歐陽[3],此四人者,人傑也。」時雖未盡了,則已私識之矣。嘉祐二年,始舉進士至京師,則范公歿。既葬,而墓碑出,讀之至流涕,曰:「吾得其為人,蓋十有五年,而不一見其面,豈非命也歟?」

  是歲登第,始見知於歐陽公,因公以識韓、富。皆以國士待軾[4],曰:「恨子不識范文正公。」其後三年過許,始識公之仲子,今丞相堯夫。又六年,始見其叔彝(ㄧˊ儀)叟京師。又十一年,遂與其季[5]德孺同僚於徐,皆一見如舊,且以公遺稿見屬為敘。又十三年,乃克為之。

  嗚呼!公之功德,蓋不待文而顯,其文亦不待序而傳。然不敢辭者,自以八歲知敬愛公,今四十七年矣。彼三傑者,皆得從之遊,而公獨不識,以為平生之恨。若獲挂(ㄍㄨㄚˋ掛)名[6]其文字中,以自託於門下士之末,豈非疇昔[7]之願也哉!

  古之君子,如伊尹、太公、管仲、樂毅之流,其王霸之略,皆素定於畎畝中[8],非仕而後學者也。淮陰侯見高帝於漢中,論劉、項短長,畫取三秦,如指諸掌,及佐帝定天下,漢中之言,無一不酬者。諸葛孔明臥草廬中,與先主論曹操、孫權,規取劉璋,因蜀之資,以爭天下,終身不易其言。此豈口傳耳受,嘗試為之,而僥倖其或成者哉?

   公在天聖中,居太夫人憂,則已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,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。天下傳誦。至用為將,擢為執政,考其平生所為,無出此書者。今其集二十卷,為詩賦二百六十八,為文一百六十五,其於仁義禮樂, ​​忠信孝弟(通「悌」),蓋如饑渴之於飲食,欲須臾忘而不可得。如火之熱,如水之濕,蓋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。雖弄翰戲語,率然而作,必歸於此。故天下信其誠,爭師尊之。孔子曰:「有德者必有言[9]。」非有言也,德之發於口者也。又曰:「我戰則克,祭則受福[10]。」非能戰也,德之見於怒者也。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。

【注釋】
[1]總角:比喻童年。舊時未成年男女,編紮頭髮,形如兩角,稱為「總角」,故用以指未成年的男女。宋仁宗慶曆三年(西元1043年),蘇軾6歲。
[2]十一人:即韓琦、富弼、杜衍、晏殊、章得像、賈昌朝、范仲淹、歐陽修、余靖、王素、蔡裒。
[3]韓、范、富、歐陽:韓琦、范仲淹、富弼、歐陽修,皆北宋名臣。
[4]國士:出類拔萃的人。
[5]仲子:次子。叔:三子。季:四子。
[6]挂名:記名。多指徒有其名而不負責任。或作「掛名」或「跨名」。
[7]疇昔:昔日,從前。
[8]畎畝:田間﹑田地。
[9]有德者必有言:〈憲問第十四〉子曰:「有德者,必有言。有言者,不必有德。仁者,必有勇。勇者,不必有仁。」
[10]我戰則克,祭則受福:《禮記•禮器》孔子曰:「我戰則克,祭則受福,蓋得其道矣。」

【譯文】
  慶曆三年,我剛剛童年,進入鄉校,有一位從京師來的讀書人,拿魯地人石守道寫的〈慶曆聖德詩〉給鄉校的老師看。我從旁邊偷看,就能夠誦讀通曉文中的語句,我問先生文中稱頌的十一個人是誰,先生說:「小孩子知道這些有什麼用?」我說:「如果他們是神仙,我就不敢知道;如果他們也是普通的人,我為什麼就不可以知道他們!」先生認為我說的話奇特,把這十一個人的情況全部告訴了我,並且說:「韓琦、范仲淹、富弼、歐陽修,這四個人,是人中豪傑。」當時雖然沒有完全明白這句話,卻已經私下記住他們了。嘉祐二年,我才為了參加進士考試到京師,范公卻已經去世了。安葬之後,墓碑立好,我讀碑文以至於流淚,說:「我知道了他的為人已經有十五年了,竟沒有見到范公一面,難道這是命運的安排嗎!」
  這一年我考中進士,才被歐陽公所賞識,通過歐陽公認識了韓琦、富弼。他們都用對待國家精英的禮節對待我,說:「遺憾你沒有結識范文正公。」又過了三年,我路過許州,才認識范公的次子,現在的丞相范堯夫。又過了六年,才在京師見到范公的第三子范彝叟。再過了十一年,才和范公的第四子范德孺在徐州為同僚。我們都一見如故。而且三位託付我為范公遺稿作序。此後又過了十三年,才寫成這篇序文。唉!范文正公的功德,不需要人家寫文章宣傳就能顯揚,他的文章也不需要靠序才能流傳。然而我不敢推辭的原因,是自從在八歲知道敬重愛戴范公,到現在已經四十七年了。那三位豪傑,我都有幸能夠跟他們交遊,唯獨沒有結識范文正公,我認為是平生的遺憾,如果能夠在他的文章中掛個名,私下寄託在他的門下之末,難道不也是往昔的願望嗎?
  古代的君子,像伊尹、太公、管仲、樂毅這些人,他​​們輔佐人君稱王稱霸的謀略,本來都在鄉野之中就確立了,並不是做官後才學習的。淮陰侯在漢中見漢高祖,評論劉邦、項羽的長短,謀劃取得三秦,像在手掌上比劃一般,等到輔佐漢高祖平定天下,漢中的言論,沒有一樣不得到實現的。諸葛孔明隱居茅廬之中,與劉備評論曹操、孫權,謀劃攻取劉璋,依靠蜀地的資本,爭奪天下,終身不改變他的見解。這難道只是道聽途說嘗試著做而僥倖成功的嗎?范文正公在天聖年間,為母親守孝,就已經有了心憂天下實現太平的心願,所以寫萬言書來送給宰相,天下人都傳誦它。後來他被任用為將領,再被拔擢為宰相,如今考查他一生所做的事情,都沒有超出萬言書的內容。現在收集刻錄他的文章共有二十卷,集得詩賦共有二百六十八首,文章共有一百六十五篇。他對於仁義禮樂,​​忠信孝悌的實行,就像饑渴的人對於飲食的需要一般,想要片刻忘記都不可能,像火天生就是熱的,像水天生就是濕的,這本是屬於他的天性,所以在行事上就不得不如此。即使是執筆戲言,隨意寫作,最後一定歸結到這種天性。所以天下人相信他的真誠,爭相師從他、尊崇他。孔子說:「有德者必有言。」並不僅指言語而已,而是言語出自於有道德的人口中。又說:「我戰則克,祭則受福。」並非指對戰爭多有本事,而是由於憤怒來自於有道德的人,因而打了勝仗。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。

【註】這篇序言,如敘家常一般,歌頌了范仲淹的功德,並表達了作者對范仲淹的傾慕之情。

【作者】【作者】蘇軾[1][2][3](1037-1101),字子瞻,一字和仲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,北宋文豪。其詩,詞,賦,散文,均成就極高,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又善書法和繪畫,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,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。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;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,又與陸游並稱蘇陸;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;書法名列「蘇、黃、米、蔡」北宋四大書法家「宋四家」之一;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。因其文、詞頗多於著作,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現其文命題之考試。故時學者有曰:「蘇文熟,喫羊肉,蘇文生,吃菜羹」之說。[蘇軾著作]、[蘇軾全集]、[蘇軾詩全集]、[蘇軾詩詞全集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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答李端叔書--蘇軾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軾頓首再拜。聞足下名久矣,又於相識處,往往見所作詩文,雖不多,亦足以髣髴其為人矣。尋常不通書問,怠慢之罪,猶可闊略,及足下斬然在疚[1],亦不能以一字奉慰,舍弟子由至,先蒙惠書,又復嬾(ㄌㄢˇ,同懶)不即答,頑鈍廢禮,一至於此,而足下終不棄絕,遞中再辱手書,待遇益隆,覽之面熱汗下也。

  足下才高識明,不應輕許與人,得非用黃魯直、秦太虛[2]輩語,真以為然耶?不肖為人所憎,而二子獨喜見譽,如人嗜昌歜(ㄔㄨˋ處)[3]、羊棗[4],未易詰其所以然者。以二子為妄則不可,遂欲以移之眾口,又大不可也。軾少年時,讀書作文,專以為應舉而已。既及進士第,貪得不已,又舉制策,其實何所有。而其科號為直言極諫,故每紛然誦說古今,考論是非,以應其名耳。人苦不自知,既以此得,因以為實能之,故譊(ㄋㄠˊ撓)譊[5]至今,坐此得罪幾死,所謂齊虜以口舌得官[6],真可笑也。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,則過矣。妄論利害,攙(ㄔㄢchān)說得失,此正制科人[7]習氣。譬之候蟲時鳥,自鳴自已,何足為損益。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,而足下又復稱說如此,愈非其實。得罪以來,深自閉塞,扁舟草履,放浪山水間,與漁樵雜處,往往為醉人所推罵。輒自喜漸不為人識,平生親友,無一字見及,有書與之亦不答,自幸庶幾免矣。足下又復創相推與,甚非所望。

  木有癭,石有暈[8],犀有通,以取妍於人,皆物之病也。謫居無事,默自觀省,回視三十年以來所為,多其病者。足下所見,皆故我,非今我也。無乃聞其聲不考其情,取其華而遺其實乎[9]!抑將又有取於此也,此事非相見不能盡,自得罪後,不敢作文字。此書雖非文,然信筆書意,不覺累幅,亦不須示人。必喻此意。歲行盡,寒苦。惟萬萬節哀強食。不次。

【注釋】
[1]斬然在疚:臥病在床。
[2]黃魯直:黃庭堅。秦太虛:秦觀。
[3]昌歜:菖蒲根的醃製品。又稱昌菹。昌,通「菖」。古以饗他國之來使,以示優禮。
[4]羊棗:君遷子的果實,球形或橢圓形,乾熟呈紫黑色。
[5]譊譊:爭辯聲。
[6]齊虜以口舌得官:《史記.劉敬叔孫通列傳》載漢高祖劉邦發兵擊匈奴,齊人劉敬以為不可。高祖怒,罵劉敬曰:「齊虜!以口舌得官,今乃妄言沮吾軍。」後人詩文中因以「齊虜」指劉敬。
[7]制科:唐朝科舉的一種,由天子親試。
[8]暈:環形花紋或波紋。
[9]華:通「花」,借喻美麗的外貌。實:果實,借喻為真正的精華。

【譯文】
  軾頓首再拜。久仰大名,在朋友住處,也常常得見足下詩文,雖所見不多,也差可評斷您的為人了。因為平時書信往來不多,怠慢的罪過尚且可以略加寬恕。至於您臥病之時,也未書隻字片語送抵床前以示慰問,倒是舍弟子由先捎來先生的書信,即便如此我還犯懶沒有立即回覆,禮數實在欠周。雖然如此,您卻不加責怪,旅途中再次來信問候,您待我如此寬厚,覽信之餘真令我無地自容啊!

  先生學問好見識廣,應該不會輕出讚許之言,莫非您覺得黃庭堅、秦觀他們對不才的過譽之語是真實的?不才常為人所不欣賞,唯獨這兩位喜歡讚揚我,就像一個人喜歡吃昌歜羊棗,這種個人所好是不容易問其所以然的。如果認為這兩個人對我的觀點不對,也不應該,可是如果認為眾人都應該和他們一樣的恭維我,則更加不恰當了。我年少時研習政論、策論,都只是為應對科舉罷了,而在進士及第之後,又貪得無厭,去考什麼制策,其實根本不懂制策。制策原意是在選拔直言極諫之臣,所以後來每每考論歷史是非,縱古論今,直言陳諫曲直,這些都只不過是為了符和這個科名而已。做人苦於沒有自知之明,做了官以後,就自以為自己很懂得這一套了,洋洋自得地炫耀,其實我又何嘗懂呢?看看今日,竟淪為階下囚,險些獲罪而死,這不正應了「齊人以口舌得官」(炫耀無知)的笑話嗎?但是世人因此以為我想拉幫結派,則太過分了。妄言談國家利害,雜話論人事得失,這正是制科人的不良習氣。他們的言辭,如同候鳥時蟲自鳴自唱,哪裡說得上對社稷民生有所損益。我常奇怪人們的評論對我過於看重,而足下也是一樣的說法,更非其實。獲罪被貶來到此地,活動範圍就只局限於謫所境內了,常常穿著草鞋,駕著一葉扁舟,放浪於山水之間,與鄉野的樵夫漁民一起活動,有時還會被路上碰見的醉漢推搡詬罵。雖然如此,但我心中時常不由自喜漸漸無人識我,生活倒也自由自在。平生親友,知我遭貶外放,也不再與我聯繫,即便我寫信問候也不見一封回覆,他們應該會暗自慶幸未受我連累而遭劫吧!足下今日又突然與我連絡,推誠置腹,實在不是我所希望的(惟恐連累了您)。

  奇樹之有瘦瘤,怪石之有暈紋,犀角之有洞腔,本都是事物的缺陷表徵,可它們卻憑此缺陷而取悅於人。被貶以來,無事可做,終日深自反省,回首我這三十餘載的所作所為,多得是這樣的毛病啊!先生對我的印象恐怕都是過去的我,並非今日的我。您只聽說我的名聲,並沒有查考其中的實情,只看到我美麗的外貌,而遺落了其中的精華。您或許還想更進一步了解我吧,這事一定要當面相談才可盡言其詳啊。自從以文章獲罪,不敢再輕易提筆作文,這封回信雖算不得什麼文章,但信手抒寫自己的一點想法,不知不覺寫長了,先生還是不要給別人看了吧,這是一定要順便一提的。一歲將盡,天極寒。盼您萬萬節哀強食。不次。

【註】作者感於李端叔對自己的殷殷關切而作此文,又諄諄告誡他,各人各自有喜好,不必受別人的影響。[李蘇友情]

【作者】蘇軾[1][2][3](1037-1101),字子瞻,一字和仲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,北宋文豪。其詩,詞,賦,散文,均成就極高,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又善書法和繪畫,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,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。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;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,又與陸游並稱蘇陸;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;書法名列「蘇、黃、米、蔡」北宋四大書法家「宋四家」之一;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。因其文、詞頗多於著作,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現其文命題之考試。故時學者有曰:「蘇文熟,喫羊肉,蘇文生,吃菜羹」之說。[蘇軾著作]、[蘇軾全集]、[蘇軾詩全集]、[蘇軾詩詞全集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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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7月30日 星期二

與謝民師推官書(答謝民師書)--蘇軾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軾啟。近奉違,亟辱問訊,具審起居佳勝,感慰深矣。軾受性剛簡,學迂(ㄩ淤)材下,坐廢累年,不敢復齒縉紳。自還海北,見平生親舊,惘然[1]如隔世人,況與左右無一日之雅,而敢求交乎!數賜見臨,傾蓋如故,幸甚過望,不可言也。

  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,觀之熟矣。大略如行雲流水,初無定質,但常行於所當行,常止於不可不止,文理自然,姿態橫生。孔子曰:「言之不文,行而不遠。」又曰:「辭達而已矣。」夫言止於達意,即疑若不文,是大不然。求物之妙,如繫風捕影,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,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,而況能使了然於口與手者乎?是之謂辭達。辭至於能達,則文不可勝用矣。揚雄好為艱深之辭,以文淺易之說,若正言之,則人人知之矣。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,其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,皆是類也。而獨悔於賦,何哉?終身雕蟲,而獨變其音節,便謂之經,可乎?屈原作《離騷經》,蓋《風》《雅》之再變者,雖與日月爭光可也。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?使賈誼見孔子,升堂有餘矣;而乃以賦鄙之,至與司馬相如同科。雄之陋如此比者甚眾,可與知者道,難與俗人言也。因論文偶及之耳。歐陽文忠公言:「文章如精金美玉,市有定價,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貴賤也。」紛紛多言,豈能有益於左右,愧悚(ㄙㄨㄥˇ聳)不已。

  所須惠力法雨堂字,軾本不善作大字,強作終不佳,又舟中局迫難寫,未能如教。然軾方過臨江,當往遊焉。或僧有所欲記錄,當為作數句留院中,慰左右念親之意。今日至峽山寺,少留即去。愈遠,惟萬萬以時自愛。不宣。

【注釋】
[1]惘然:模糊不清的樣子。

【譯文】
  蘇軾啟:最近我倆分別之後,多次承你來信問候,詳知你日常起居安好,深感欣慰。我稟性剛直簡慢,學問迂闊,才智低下,因事連年被謫,不敢再與士大夫們並列。自從回到海北,見到舊日親友,也已經陌生的如同隔代之人,何況與您平素沒有交往,怎麼敢希求結交呢?幾次蒙你親自光臨寒舍,立談之間一見如故,使我萬分欣幸,喜出望外,不是言語可以表達的。

  您給我看的書信和詩賦雜文,我已熟讀多遍。它們差不多都如行雲流水,起初沒有固定的形式,而常常起於所當起之處,停於所不可不停之處,文理自然,姿態富於變化。孔子說:「說話內容沒有文采,流傳就不會廣遠。」又說:「言辭只求能表達意思就行了。」言辭僅要求能達意,就懷疑好像不用講究文采,這是很不對的。要把握住事物的微妙處,就像捕風捉影那樣不容易。能夠在心裡清楚地了解所要描述的事物的人,大概在千萬人中也找不到一個,何況是要用口說和手寫把事物表達清楚呢?如果能表達清楚,這就叫「辭達」。言辭要做到能夠達意,那麼文采就運用不盡了。揚雄作賦時,喜歡用艱深的辭句來文飾淺顯易懂的道理,假如直捷了當地說出來,那麼就人人都能一看而知而顯得沒有深度了。這種寫作方法正是他所說的「雕蟲篆刻」,他的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也都與此類似。但他卻只對作賦追悔,何原因呢?他終身寫作都字字句句雕琢,而寫作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時僅僅改變了詞句的音節,若因此便稱之為經,這可以嗎?屈原作《離騷》,是《風》、《雅》傳統的再發展,即使與日月爭輝也不遜色。難道我們可以因為它象賦而稱之為彫蟲小技嗎?如果賈誼趕上了作孔子的學生,那麼他的學行已經足以「入室」了。而揚雄卻因他作過辭賦而輕視他,將之與司馬相如相提並論,像揚雄這類見識淺陋的事例很多。這些話只能同知音說說,很難同一般人講,因為是議論文章,所以我才偶然談及罷了。歐陽修先生說:「文章像精金美玉,在市場上本有一定的價位,不是憑誰的一句話就能論定貴賤的。」我拉拉雜雜講了一大堆,對您未必有什麼好處吧,真是慚愧惶恐的很。

  您要我給惠力寺法雨堂的題字,我本來就不善於書寫大字,勉強寫也終究寫不好,又加上船上地方狹窄難以書寫,所以未能按您的囑咐辦。然而我將路過臨江,定當前去遊覽。或者寺僧要我寫一點什麼,我會寫上幾句留在寺院內,以安慰您的鄉土之思。今天到達峽山寺,稍作逗留後就離開。彼此相距越來越遠了,只望你千萬隨時珍重,不再贅述。

【註】蘇軾〈與謝民師推官書〉作於1100年,即其去世前一年,是回覆謝民師有關散文寫作的一封書信,信中提出「文理自然」、「辭達」的寫作理念,可謂其終生散文寫作的思想精華。

【作者】蘇軾[1][2][3](1037-1101),字子瞻,一字和仲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,北宋文豪。其詩,詞,賦,散文,均成就極高,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又善書法和繪畫,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,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。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;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,又與陸游並稱蘇陸;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;書法名列「蘇、黃、米、蔡」北宋四大書法家「宋四家」之一;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。因其文、詞頗多於著作,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現其文命題之考試。故時學者有曰:「蘇文熟,喫羊肉,蘇文生,吃菜羹」之說。[蘇軾著作]、[蘇軾全集]、[蘇軾詩全集]、[蘇軾詩詞全集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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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州韓文公廟碑--蘇軾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匹夫而為百世師,一言而為天下法。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,關盛衰之運。其生也有自來,其逝也有所為。故申呂自嶽降,而傅說(ㄩㄝˋ悅)為列星[1],古今所傳,不可誣也。孟子曰:「我善養吾浩然之氣[2]。」是氣也,寓於尋常之中,而塞乎天地之間。卒然遇之,則王公失其貴,晉楚失其富,良平失其智,賁(ㄅㄣ奔)育失其勇,儀秦失其辯[3]。是孰使之然哉?其必有不依形而立,不恃力而行,不待生而存,不隨死而亡者矣。故在天為星辰,在地為河嶽,幽則為鬼神,而明則復為人。此理之常,無足怪者。

  自東漢以來,道喪文弊,異端並起。歷唐貞觀、開元之盛,輔以房杜姚宋[4]而不能救。獨韓文公起布衣,談笑而麾之,天下靡然從公,復歸於正,蓋三百年於此矣。文起八代之衰[5],而道濟天下之溺;忠犯人主之怒[6],而勇奪三軍之帥[7]。此豈非參天地,關盛衰,浩然而獨存者乎?

  蓋嘗論天人之辨,以謂人無所不至,惟天不容偽。智可以欺王公,不可以欺豚魚[8];力可以得天下,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。故公之精誠,能開衡山之雲[9],而不能回憲宗之惑;能馴鱷魚之暴[10],而不能弭皇甫鎛(ㄅㄛˊ伯)、李逢吉之謗;能信於南海之民,廟食百世,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。蓋公之所能者天也,其所不能者人也。

  始潮人未知學,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。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,延及齊民,至於今號稱易治。信乎孔子之言:「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」潮人之事公也,飲食必祭,水旱疾疫,凡有求必禱焉。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,民以出入為艱。前太守欲請諸朝作新廟,不果。元祐五年,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,凡所以養士治民者,一以公為師。民既悅服,則出令曰:「願新公廟者聽。」民懽(ㄏㄨㄢ,同歡)趨之,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,期(ㄐㄧ基)年而廟成。

  或曰:「公去國萬里而謫於潮,不能一歲而歸。沒而有知,其不眷戀於潮也審矣。」軾曰:「不然。公之神在天下者,如水之在地中,無所往而不在也。而潮人獨信之深,思之至,焄蒿(ㄒㄩㄣ薰 ㄏㄠhāo)悽愴[11],若或見之。譬如鑿井得泉,而曰水專在是,豈理也哉?」元豐元年,詔封公昌黎伯,故榜曰「昌黎伯韓文公之廟。」

  潮人請書其事於石,因作詩以遺之,使歌以祀公。其辭曰:「公昔騎龍白雲鄉,手抉雲漢分天章[12]。天孫為織雲錦裳[13]。飄然乘風來帝旁,下與濁世掃粃糠(ㄅㄧˇ比 ㄎㄤ康)[14],西遊咸池略扶桑[15],草木衣被昭回光。追逐李杜參翱翔;汗流籍湜(ㄕˊ)走且僵,滅沒倒影不能望[16]。作書詆佛譏君王,要觀南海窺衡湘,歷舜九嶷弔英皇。祝融先驅海若藏[17],約束鮫鱷如驅羊。鈞天無人帝悲傷,謳吟下招遣巫陽[18]。犦(ㄅㄠˋ暴)牲雞卜羞我觴[19],於粲荔丹與蕉黃。公不少留我涕滂(ㄆㄤ乓),翩然被髮下大荒。」

【注釋】
[1]申、呂:申侯,呂伯,周朝大臣。傅說:商朝大臣。傳說死後化為星宿。
[2]浩然之氣:即正氣,剛正至大的氣概。
[3]良平:張良、陳平,西漢謀臣。賁育:孟賁、夏育,古代武士。儀秦:張儀、蘇秦:戰國辯士。
[4]房杜:房玄齡、杜如晦,貞觀年間賢相。姚宋:姚崇、宋璟,開元年間賢相。
[5]八代:東漢、魏、晉、宋、齊、梁、陳、隋。此時駢文盛行,文風衰敗。
[6]忠犯人主之怒:唐憲宗迎佛骨入官,韓愈直諫,幾被處死,經大臣營救,貶潮州刺史。
[7]勇奪三軍之帥:唐穆宗時,鎮州兵變,韓愈奉命前去宣撫,說服叛軍首領歸順朝廷。
[8]豚魚:《易·中孚》說「信及豚魚。」,意即只有誠心祭祀,連供品豬魚都感動,才得吉卦。
[9]開衡山之雲:韓愈赴潮州中途,謁衡嶽廟,因誠心祝禱,天氣由陰晦轉睛。
[10]馴鱷魚之暴:傳說韓愈被貶為潮州刺史時,聽說潮州境內的惡溪中有鱷魚為害,就寫下了《祭鱷魚文》來勸戒鱷魚搬遷。不久,惡溪之水西遷六十里,潮州境內永遠消除了鱷魚之患。
[11]焄蒿:祭品所散發出來的香臭之氣。焄:通「熏」,香、臭的氣味。蒿:蒸發。淒愴:祭祀時引起的感情。
[12]雲漢:天河。天章:文采。
[13]天孫:織女星。
[14]粃糠:猶糟粕。
[15]咸池:神話中太陽沐浴的地方。扶桑:神木名。
[16]籍湜:張籍、皇甫湜,均韓愈學生,其古文的成就遠不及師,因此說「不能望」。
[17]祝融:火神。海若:海神。
[18]巫陽:神巫名。這兩句意思是韓愈死後必為神。
[19]犦:動物名。即犎牛。背脊上有肉隆起如橐駝,據說可健行三百餘里而不須休息。雞卜:用雞骨卜卦。

【譯文】
  一個平民百姓而能夠成為百世的師表,所說的一句話可以供天下人效法,這是因為這種人參悟了天地的化育,關乎人類社會的盛衰。他們的降生是有天意的,而他們的逝世是有作用的。所以周朝的申伯、呂侯由山神降生,傳說死後變成天上的星宿之一,這些古今相傳的故事都有根據,不能否認。孟子說︰「我善於培養我的浩然正氣。」這種「氣」,寄寓在尋常事物之中,又充滿在天地之間。突然遇上它,使王公貴族的尊貴失色;晉楚的富強失色;張良、陳平的智謀失色;孟賁、夏育的勇氣失色;張儀、蘇秦的辯才失色。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樣的情況呢?其中必定有一種東西,不需依靠形體而站立、不須依靠外力而行動、不須等待出生而存在、不會隨著死亡而消逝。所以,它在天上成為星辰;在地上成為河嶽;在陰間是鬼神;在陽世又轉化為人。這是常存的道理,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。
  自從東漢以來,儒學衰微,文風敗壞,儒家以外的各種異端思想同時興起。雖然經歷了唐朝貞觀、開元兩個興盛時期,有房玄齡、杜如晦、姚崇、宋璟等賢相輔助,都不能挽救。只有韓文公從平民中崛起,談笑之間指揮古文運動,天下人士紛紛追隨文公,返回正道之上。這種情況,至今已經差不多三百年了。他的文章振興了八代以來衰敗的風氣;他所宣揚的儒道,拯救了天下人士對邪說異端的沉溺;他的忠誠觸犯了皇帝而令龍顏大怒;他的勇敢折服了三軍的主帥。這難道不是剛才所說的參悟天地造化,關乎人類社會盛衰,浩大剛正而獨立存在的正氣嗎?
  我曾經談論過天道和人事的區別,認為人沒有什麼事不可以做,唯有上天不容許人作偽;一個人的智謀可以蒙騙位高權重的王公,卻不能欺騙祭祀的小豬小魚;一個人的力量可以取得天下,卻不一定能得到普通老百姓的民心。所以,韓公的精誠,能夠袪開衡山的陰雲,卻不能挽回憲宗崇佛的執迷不惑;能夠馴服潮州鱷魚的凶暴,卻不能制止皇甫鎛、李逢吉的誹謗;能夠取得南海百姓的崇敬信任,百世享受廟堂祭祀,卻不能使自身在朝廷上有一天的安穩。由此可知,韓公能夠遵從天道而行,而不能屈從人事是非。
  從前,潮州人學習風氣不盛,韓公委派進士趙德來教導他們。自此,潮州的士大夫都認真地鑽研學問,注重品行修養,並且影響到百姓,至今,潮州還是被稱為容易治理的地方。誠如孔子所說︰「君子學了道理後便懂得愛護人民,平凡的人學了道理後就容易治理。」潮州人非常敬奉韓公,每逢節慶一定會祭祀他,碰上水災旱荒,疾病瘟疫,凡是有求助神靈的事,一定會到廟裡向他禱告。可是韓愈的廟在刺史的衙門後面,百姓覺得進出很不方便。前任的州官想向朝廷申請建造新廟,沒有成功。元祐五年,朝散郎王滌先生來擔任地方首長,凡是用來培養士子、治理百姓的措施,都以韓公作為榜樣。百姓都心悅誠服,他就下令說︰「願意從新修建韓公廟的人,來聽我的指揮吧!」百姓高興地參加這項工程,在州城南面七里選擇了一處好地方,一年後就建成新廟了。
  有人說︰「韓公離開京師約萬里,而貶官到潮州,不夠一年便回去。他死而有知的話,應該不會懷念潮州吧?這是很清楚的。」我說︰「不是這樣的。韓公的神靈在天下,就好像水在地中,無處不在。可是,潮州人對韓愈信仰特別深厚,思念特別懇切,每當祭祀時,香煙繚繞,不由生出懷念淒愴的感覺,彷彿見到他。假使在某地方挖井得到泉水,就說泉水只有在這裡,哪有這種道理呢?」元豐元年,皇帝下詔追封韓公為昌黎伯,所以廟堂的匾額上題「昌黎伯韓文公之廟」。
  潮州人請我記載這件事來刻在石碑上,因此我作了一首詩送給他們,讓他們歌唱,以祭祀韓公。歌詞說︰「韓公你昔日騎著龍遨遊白雲之鄉,雙手撥動天上銀河的雲彩,織女為你編織雲錦衣裳。你飄然乘風來到天帝身旁,降臨塵世來為亂世掃除秕糠。西遊咸池又行經扶桑,草木蒙受你普照的恩光。你的文章和李白、杜甫齊名,與他們比翼翱翔。張籍、皇甫湜追隨奔跑得汗流腳僵,也不能望您項背。你上書痛斥佛教,諷諫君王。後來你被邀請參觀南海,順道遊覽衡山湘江,經過帝舜的葬地九嶷山,憑弔女英、娥皇。一路上,祝融為你開路,海若因你潛藏。到了潮州,你約束鮫鱷好像牧人趕羊。不過,天宮沒有人才,天帝感到孤獨悲傷,於是派遣那唱著神曲的巫陽,到塵世召你的英魂歸去。現在,我們用牛作祭品,用雞骨來占卜,敬上我們的酒觴,在你的靈前供奉殷紅的荔枝和金黃的香蕉。可惜你不能稍留片刻,我們傷心流淚,送您的英靈翩然披髮返回遙遠的仙鄉。」

【註】《潮州韓文公廟碑》是蘇軾於1092年(元祜七年)三月,接受了潮州知州王滌的請求,替潮州重新修建的韓愈廟所撰寫的碑文。

【作者】蘇軾[1][2][3](1037-1101),字子瞻,一字和仲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,北宋文豪。其詩,詞,賦,散文,均成就極高,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又善書法和繪畫,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,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。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;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,又與陸游並稱蘇陸;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;書法名列「蘇、黃、米、蔡」北宋四大書法家「宋四家」之一;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。因其文、詞頗多於著作,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現其文命題之考試。故時學者有曰:「蘇文熟,喫羊肉,蘇文生,吃菜羹」之說。[蘇軾著作]、[蘇軾全集]、[蘇軾詩全集]、[蘇軾詩詞全集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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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7月29日 星期一

日喻(贈吳彥律)--蘇軾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生而眇(ㄇㄧㄠˇ秒)[1]者不識日,問之有目者。或告之曰:「日之狀如銅槃[2]。」扣槃而得其聲。他日聞鐘,以為日也。或告之曰:「日之光如燭。」捫燭而得其形。他日揣籥(ㄩㄝˋ月)[3],以為日也。日之與鐘、籥亦遠矣,而眇者不知其異,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。

  道之難見也甚於日,而人之未達也,無以異於眇。達者告之,雖有巧譬善導,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。自槃而之鐘,自燭而之籥,轉而相之,豈有既[4]乎!故世之言道者,或即其所見而名之,或莫之見而意之,皆求道之過也。然則道卒不可求歟?蘇子曰:「道可致而不可求。」何謂致?孫武曰:「善戰者致人,不致於人。」子夏曰:「百工居肆以成其事,君子學以致其道。」莫之求而自至,斯以為致也歟?

  南方多沒人[5],日與水居也,七歲而能涉,十歲而能浮,十五而能浮沒矣。夫沒者,豈苟然哉,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。日與水居,則十五而得其道。生不識水,則雖壯,見舟而畏之。故北方之勇者,問於沒人而求其所以沒,以其言試之河,未有不溺者也。故凡不學而務求道,皆北方之學沒者也。

  昔者以聲律[6]取士,士雜學而不志於道。今者以經術[7]取士,士求道而不務學。渤海吳君彥律,有志於學者也,方求舉於禮部[8],作《日喻》以告之。

【注釋】
[1]眇者:盲者。
[2]槃:同「盤」。盤子。
[3]籥:為短管形的吹奏樂器,形制似笛,有三孔或六孔之分。通「龠」。
[4]既:止盡。
[5]沒人:能潛水的人。
[6]聲律:文字的聲調與格律,多指詩賦而言。
[7]經術:治理天下之術;以經書為主要研究對象的學術。
[8]禮部:古代官署。掌禮儀、祭祀、貢舉、學校、宗俗教化、接待外賓之事。

【譯文】
  有一個天生失明的人不知道太陽的形狀,就向明眼人詢問。有人告訴他說:「太陽的形狀好像銅盤。」盲人敲打銅盤聽了聽聲音。有一天,盲人聽到鐘響,就以為發出聲音的鐘就是太陽。還有人告訴他說:「太陽的光芒好像蠟燭。」盲人摸了摸蠟燭,知道了太陽的形狀。有一天,他摸到了一支籥,又以為籥就是太陽了。太陽和鐘、籥的差別太大了,可是盲人不知道這種差別,因為他沒有親眼看到而是向他人詢問才知道的。

  道比太陽還難以讓人見到,而人們不能達於道和盲人不知道太陽沒什麼差別。通曉的人告訴他,即使有巧妙的比喻和很好的啟發誘導,也無法比用銅盤和蠟燭來說明太陽的比喻或教法更好。從銅盤到鐘,從蠟燭到籥,輾轉牽扯下去,難道還有個完嗎?所以世上那些談論道的人,或者就自己的片面見解來解釋它,或者沒有見過而只是猜想它,這兩者全都是求道的弊病。然而道是終究不可求得的嗎?我認為:「道是可以自然得到而不可以強求而得。」怎樣才算是自然得道呢?孫武說:「善於作戰的人能順勢而為牽制敵人,而不會受制於敵人。」子夏說:「各行各業的手藝人坐在街道的店鋪中,自然地完成他們製造和出售產品的業務。讀書人只要刻苦學習,自然可以得道。」不勉強去追求它而道自然得到,這就是我所認為的得道啊!

  南方多善於潛水的人,這是因為天天與水為伴的緣故。他們七歲就能趟水過河,十歲就能浮在水面游泳,十五歲就能潛入水裡了。會潛水的人難道是隨便學學就會潛水的嗎?一定是對水性有所領悟才能做到。天天與水打交道,那麼十五歲就可以熟悉水性。從小就不識水性的人,即使到了壯年,連看到舟船也會感到害怕。所以北方的勇士,向會潛水的人請教了潛水的方法,照著潛水人的講解到河裡去嘗試,沒有一個不溺水的。所以凡是不經學習而一心想求道的,其實都像學潛水的北方人一樣。

  過去國家以詩賦取士,讀書人只重視聲律等雜學,而不重視對道的追求;如今以經世之術來取士,讀書人卻又只知空談義理,而不注重實學。渤海人吳彥律,是一個有志於學道的人,正要參加禮部考試,我寫下《日喻》來勉勵他。

【註】〈日喻〉是蘇軾任徐州知州時所作,是一篇用形像作比喻的議論​​文,用日喻來勉勵人們要腳踏實地的求學論道。

【作者】蘇軾[1][2][3](1037-1101),字子瞻,一字和仲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,北宋文豪。其詩,詞,賦,散文,均成就極高,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又善書法和繪畫,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,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。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;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,又與陸游並稱蘇陸;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;書法名列「蘇、黃、米、蔡」北宋四大書法家「宋四家」之一;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。因其文、詞頗多於著作,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現其文命題之考試。故時學者有曰:「蘇文熟,喫羊肉,蘇文生,吃菜羹」之說。[蘇軾著作]、[蘇軾全集]、[蘇軾詩全集]、[蘇軾詩詞全集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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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7月28日 星期日

李氏山房藏書記--蘇軾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,有悅於人之耳目,而不適於用。金石草木絲麻五穀六材[1],有適於用,而用之則弊,取之則竭。悅於人之耳目,而適於用,用之而不弊,取之而不竭,賢不肖之所得,各因其材,仁智之所見,各隨其分,才分不同,而求無不獲者,惟書乎!

  自孔子聖人,其學必始於觀書。當是時,惟周之柱下史聃為多書。韓宣子適魯,然後見《易象》與《魯春秋》。季札聘於上國,然後得聞《詩》之風、雅、頌。而楚獨有左史倚相,能讀《三墳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[2]。士之生於是時,得見《六經》者,蓋無幾,其學可謂難矣。而皆習於禮樂,深於道德,非後世君子所及。自秦漢以來,作者益眾,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,而書益多,士莫不有,然學者益以苟簡,何哉?余猶及見老儒先生,自言其少時,欲求《史記》、《漢書》而不可得,幸而得之,皆手自書,日夜誦讀,惟恐不及。近歲市人轉相摹刻,諸子百家之書,日傳萬紙,學者之於書,多且易致如此,其文詞學術,當倍蓰(ㄒㄧˇ洗)[3]於昔人,而後生科舉之士,皆束書不觀,遊談無根,此又何也?

  余友李公擇,少時讀書於廬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。公擇既去,而山中之人思之,指其所居為李氏山房。藏書凡九千餘卷。公擇既已涉其流,探其源,採剝其華實,而咀嚼其膏味,以為己有,發於文詞,見於行事,以聞名於當世矣。而書固自如也,未嘗少損。將以遺來者,供其無窮之求,而各足其才分之所當得。是以不藏於家,而藏於其故所居之僧舍,此仁者之心也。

  余既衰且病,無所用於世,惟得數年之閒,盡讀其所未見之書,而廬山固所願遊而不得者,蓋將老焉。盡發公擇之藏,拾其餘棄以自補,庶有益乎!而公擇求余文以為記,乃為一言,使來者知昔之君子見書之難,而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。

【注釋】
[1]五穀:泛指各種主要的穀物。但五穀說法不一,比較普通的說法以稻、黍、稷、麥、菽為五穀。六材:泛指各種用材。
[2]三墳五典:傳說中上古時代的書籍。八索九丘:上古帝王的遺書。
[3]倍蓰:倍,一倍。蓰,五倍。倍蓰指由一倍至五倍,形容很多。

【譯文】
  象牙、犀角、珍珠、寶玉等奇異珍貴之物,能讓人看了感到愉悅,然而沒有實用性。金石、草木、絲麻、穀物、用材,有實用性,但用久了就敗壞,而且總有用完的一天。能讓人賞心悅目又有實用性,用久了也不會壞,而且也用不完;賢和不賢的收穫,各憑他們的資質;仁者和智者的見解,各隨他們的天分;儘管才華天分各不相同,然而只要求取就一定有收穫的,只有書啊!
  自孔子這樣的聖人以下,他們​​的學習一定是從讀書開始。在當時,只有周朝的柱下史老聃藏書最多。韓宣子到魯國,然後才見到《易象》和《魯春秋》。吳國季札出使中原諸侯各國,然後才能聽到《詩經》的風、雅、頌。而在楚國只有左史倚相,才能讀到《三墳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等上古時代的書籍。生在那個時代的讀書人,能見到六經的大概沒有多少人,他們的學習可說是很困難的,然而對禮樂都很熟悉,道德修養都很深厚,不是後代的君子所能趕上的。從秦漢以來,寫文章的人愈來愈多了,紙和字畫一天天越來越簡便得到,而書也愈來愈多,每個人都能擁有,然而學習的人愈加地馬虎不認真。什麼道理呢?我還趕上看見老儒先輩,自稱他們年輕時,要想求取《史記》《漢書》而不能得到;僥倖得到了,都親手抄寫,日夜誦讀,惟恐有所不足。近年書商展轉互借翻刻,諸子百家的書,一天就流通萬張以上,書對學習的人來說,數量多而且容易獲取到這樣的地步,他們的文章學術,理應超過前人好多倍,然而年輕的科舉士子,都把書束之高閣,不去閱讀,言談虛浮不實,毫無根據,這又是什麼道理呢?
  我的好友李公擇,年輕時在廬山五老峰下白石庵的僧房中讀書。公擇離開後,山中人懷念他,把他住過的僧房命名為「李氏山房」,藏書共有九千多卷。公擇已經涉獵其流,探索其源,吸取它們的精華,咀嚼它們的韻味,而轉化為自己的學養,表述在文章上,落實在行動上,而名揚當代。然而書還是和先前一樣,未曾稍有損壞。他打算留給後來的人,供他們無窮無盡的探求,滿足各種不同才分的人各自的需求。因此不把書藏在家中,而藏在先前所居的僧房。這是仁者的胸懷啊!
  我身體衰弱多病,對這世間沒有什麼用處了,希望能有數年的空閒,全部讀完那些未曾見過的書。而廬山本來就是我想去遊覽但未能成行的地方。我想我將終老在那裡了,我想將公擇的藏書全部搬出來,撿他遺棄的書來充實自己,希望對自己有益。公擇要我寫篇文章作為記述,於是替他寫了幾句,使後人知道古代讀書人想看書的困難,而現代的學人有書卻不肯讀真是可惜的一件事。

【註】蘇軾受到李公擇贈書,於是寫了這篇〈李氏山房藏書記〉(或李君山房記),記述古人得書不易,今人有書卻不讀,以勉勵學人勤於閱讀。

【作者】蘇軾[1][2][3](1037-1101),字子瞻,一字和仲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,北宋文豪。其詩,詞,賦,散文,均成就極高,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又善書法和繪畫,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,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。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;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,又與陸游並稱蘇陸;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;書法名列「蘇、黃、米、蔡」北宋四大書法家「宋四家」之一;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。因其文、詞頗多於著作,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現其文命題之考試。故時學者有曰:「蘇文熟,喫羊肉,蘇文生,吃菜羹」之說。[蘇軾著作]、[蘇軾全集]、[蘇軾詩全集]、[蘇軾詩詞全集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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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歐陽文忠公文--蘇軾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一)

【原文】
  嗚呼哀哉!公之生於世,六十有六年。民有父母,國有蓍(ㄕ施)龜[1];斯文有傳,學者有師;君子有所恃而不恐,小人有所畏而不為。譬如大川喬嶽,不見其運動,而功利之及於物者,蓋不可以數計而周知。今公之沒也,赤子無所仰芘(ㄅㄧˋ,通庇)[2];朝廷無所稽疑[3];斯文化為異端[4],而學者至於用夷;君子以為無為為善,而小人沛然自以為得時,譬如深淵大澤,龍亡而虎逝,則變怪雜出,舞鰌(ㄑ|ㄡ,同鰍)(ㄕㄢˋ,同鱔)而號狐狸[5]。
  昔其未用也,天下以為病;而其既用也,則又以為遲;及其釋位而去也,莫不冀其復用;至其請老而歸也,莫不惆悵失望,而猶庶幾於萬一者,幸公之未衰。孰謂公無復有意於斯世也,奄(ㄧㄢˇ掩)[6]一去而莫予追!豈厭世溷(ㄏㄨㄣˋ混)濁[7],潔身而逝乎?將民之無祿,而天莫之遺?
  昔我先君懷寶遁世,非公則莫能致;而不肖無狀,因緣出入,受教於門下者,十有六年於茲。聞公之喪,義當匍匐往弔,而懷錄不去,愧古人以忸怩[8]。緘(ㄐㄧㄢ堅)詞[9]千里,以寓[10]一哀而已矣!蓋上以為天下慟,而下以哭其私。嗚呼哀哉!尚嚮!

【注釋】
[1]蓍龜:蓍草與大龜,均為古人卜筮時所用,故用以指占卜。
[2]芘:通「庇」,庇護。
[3]稽疑:問卜決疑,考察疑難之事。
[4]異端:儒家稱其他持不同意見的學說和不合正流的學說。
[5]舞鰌鱓而號狐狸:鰍鱔作舞狐狸號叫,喻小人得勢。
[6]奄:急遽、匆促、忽然。
[7]溷濁:汙濁。
[8]忸怩:慚愧難為情或不大方的樣子。亦作「忸捏」。
[9]緘:寄。
[10]寓:寄託。

【譯文】
  唉,令人悲痛啊!先生在這世上活了六十六年。因為有了先生,百姓有了父母官,國家遇到問題有了可以詢問解決的人;文化因而得到傳授,求學的人有了老師;有德行的人有所依仗因此不會害怕,小人因為害怕先生所以還有不敢做的事情。先生就像高山大川,看不到他到處活動,但受他恩澤的事物,不能夠用數字來衡量,無法全部知曉。現在先生逝世了,有抱負的人沒有了仰仗庇護的人,朝廷沒有了解決疑問的人。以致文人被說成了異端,學者被用到了邊遠的地方;有學養的人都認為不要有太大的作為較有利(不會被小人所害),小人則高興的認為時機來了,就像深淵沼澤,神龍沒有了老虎也離開了,變端和怪異就就層出不窮,鰍鱔到處飛舞,狐狸四面號叫。
  以前先生還沒得到朝廷重用的時候,所有人把先生當成隱患心病;當他得到重用,又認為先生跟不上形勢;到了先生放棄官職的時候,沒有不希望他再次得到起用的;到了先生告老還鄉,沒有不惆悵失望的,且抱著萬一有被起用的一天,希望先生還沒有老去衰弱。誰知道先生不再留戀這世間,忽然就這樣不給我們追隨的機會走了。難道是厭倦了世間的汙濁,潔身自好的走了嗎?又難道是百姓沒有這樣的福分,上天不肯留下先生來?
  以前我的父輩胸懷大略隱居於世,不是先生就不能夠受到重用;而沒有才能的我,因緣際會得以跟隨先生,在先生的門下受教,到現在已有十六年了。聽到先生逝世的消息,按道義我應當匍匐前去弔唁,但是身有公務不能前往,實在愧對古人,令人感到難為情。將祭文封好寄達千里之外,希望藉此寄託心中的哀思。在上借此為天下人表達哀痛之情,在下為我自己表達對先生的悲傷。唉,讓人悲傷啊!

【註】歐陽修對蘇軾有師生之誼,對其父親蘇洵更有知遇之恩,故在歐陽修死後,蘇軾即寫此祭文,以歌頌歐陽修的功德及述說其知遇之恩。

【作者】蘇軾[1][2][3](1037-1101),字子瞻,一字和仲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四川眉山市)人,北宋文豪。其詩,詞,賦,散文,均成就極高,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又善書法和繪畫,是中國文學藝術史上罕見的全才,也是中國數千年歷史上被公認文學藝術造詣最傑出的大家之一。其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;詩與黃庭堅並稱蘇黃,又與陸游並稱蘇陸;詞與辛棄疾並稱蘇辛;書法名列「蘇、黃、米、蔡」北宋四大書法家「宋四家」之一;其畫則開創了湖州畫派。因其文、詞頗多於著作,宋代每逢科考常出現其文命題之考試。故時學者有曰:「蘇文熟,喫羊肉,蘇文生,吃菜羹」之說。[蘇軾著作]、[蘇軾全集]、[蘇軾詩全集]、[蘇軾詩詞全集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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