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4月3日 星期三

哀江南賦序--庾信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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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文】
  粵以戊辰之年,建亥之月[1],大盜移國,金陵瓦解[2]。余乃竄身荒谷,公私塗炭[3]。華陽奔命,有去無歸[4]。中興道銷,窮於甲戌(ㄒㄩ須)[5]。三日哭於都亭[6],三年囚於別館[7]。天道周星,物極不反[8]。傅燮(ㄒㄧㄝˋ謝)之但悲身世,無處求生[9];袁安之每念王室,自然流涕[10]。昔桓君山之志事[11],杜元凱之平生[12],並有著書,咸能自序[13]。潘岳之文采,始述家風[14];陸機之辭賦,先陳世德[15]。信年始二毛,即逢喪亂[16],藐是流離,至於暮齒[17]。《燕歌》遠別,悲不自勝[18];楚老相逢,泣將何及[19]!畏南山之雨,忽踐秦庭[20];讓東海之濱,遂餐周粟[21]。下亭漂泊,高橋羈旅[22]。楚歌非取樂之方[23],魯酒無忘憂之用[24]。追為此賦,聊以記言[25],不無危苦之辭,惟以悲哀為主[26]。
【注釋】
  • [1]粵:發語辭。戊辰:梁武帝太清二年(西元548年)歲在戊辰。建亥之月:陰曆十月。
  • [2]大盜:竊國篡位者,此指侯景。移國:篡國。金陵:即建鄴,今南京市,梁國都。
  • [3]竄:逃匿。荒谷:此指江陵(今湖北江陵縣,古楚地)。《北史·庾信傳》:「侯景作亂,梁簡文帝命信率宮中文武千餘人營於朱雀航。及景至,信以眾先退。臺城陷後,信奔於江陵。」公私:公室和私家。塗炭:謂陷於泥塗炭火。
  • [4]華陽:華山之南。陽:山南。此指江陵。奔命:奉命奔走。梁元帝承聖三年(554),庾信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,十一月,江陵被西魏攻陷,信遂留長安未歸。
  • [5]中興:指梁元帝於承聖元年(552)平侯景之亂,即位江陵。道銷:中興之道銷亡。甲戌:承聖三年歲在甲戌。《南史·元帝紀》:「承聖三年,魏使於謹來攻。……十一月,魏軍至柵下,帝見執。魏人戕帝。」
  • [6]三日哭於都亭:典出《晉書‧羅憲傳》。三國時,蜀將羅憲守永安城,其後魏國攻滅蜀漢,下成都。羅憲聽說劉禪降魏,帶領部下到都亭哭了三日。此句借用這個典故表示江陵之陷落,庾信時奉使長安,為西魏所執,只有遙臨國亡。表達庾信對故國梁朝滅亡的悲痛。都亭:都城亭閣。
  • [7]三年囚於別館:指亡國的使臣,在異國和囚徒一樣,不得居使者的正館,而只能居於別館。此句庾信借以喻己之留西魏而不得歸國。別館:旅館。
  • [8]天道:天理。周星:即歲星,也稱太歲,木星,因其十二年繞天一周,故名。物極不反:指梁朝就此一蹶不振、再難恢復。
  • [9]傅燮:字南容,東漢末年人。無處求生:據《後漢書·傅燮傳》載,燮為漢陽太守,王國、韓遂等攻城,城中兵少糧乏,其子勸燮棄城歸鄉,燮慨嘆:「汝知吾必死耶!……世亂不能養浩然之志,食祿又欲避其難乎?吾行何之,必死於此!」遂令左右進兵,臨陣戰死。
  • [10]袁安:字邵公,後漢時人。自然流涕:《後漢書·袁安傳》:「安為司徒,以天子幼弱,外戚擅權,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,未嘗不噫嗚流涕。」
  • [11]桓君山:即桓譚,字君山,後漢時人。著《新論》二十九篇。
  • [12]杜元凱:即杜預,字元凱,晉代人,有《春秋經傳集解》。其序云:「少而好學,在官則觀於吏治,在家則滋味典籍。」
  • [13]自序:古人著書往往有自序記述身世和寫作旨意。桓譚《新論》自序今佚。
  • [14]潘岳:字安仁,晉代詩人。始述家風:潘岳有《家風詩》,自述家族風尚。
  • [15]陸機:字士衡,晉代詩人。先陳世德:陸機有《祖德賦》、《述先賦》,又《文賦》:「詠世德之駿烈。」
  • [16]二毛:指頭發有黑白二色。喪亂:指侯景之亂和江陵淪陷被留西魏。時信年四十左右。
  • [17]藐:遠。「藐是」一作「狼狽」。暮齒:暮年。
  • [18]《燕歌》:指樂府《燕歌行》。《樂府詩集》引《廣題》曰:「燕,地名也,言良人從役於燕而為此曲。」《北史·王褒傳》:「褒作《燕歌》,妙盡塞北苦寒之言。元帝及諸文士和之,而競為悽切。」今《庾子山集》中亦有此作。
  • [19]楚老:代指故國父老。舊說引《漢書·龔舍傳》,謂楚人龔勝於王莽時不願「一身事二姓」,「遂不復開口飲食,積十四日死」,庾信世居楚地,故引此事深慚自己身事二姓。
  • [20]南山之雨:謂迫於君命不敢不使魏。踐秦庭:《左傳·定公四年》:「吳伐楚,申包胥入秦乞師,……立依於庭牆而哭,日夜不絕聲,……七日,……秦師乃出。」此喻己出使求和救急。
  • [21]「讓東……周粟」二句:言己本以謙讓為懷,卻不能如夷、齊那樣殉義。據《史記·伯夷列傳》載,孤竹君之子伯夷、叔齊因相互推讓君位,先後逃至海濱。武王滅紂,二人以為不義,遂不食周粟,餓死於首陽山。
  • [22]「下亭……羈旅」二句:言其旅途勞頓。下亭:《後漢書·范式傳》載孔嵩應召入京,道宿下亭,馬匹被盜。高橋:一作「皋橋」。《後漢書·梁鴻傳》:梁鴻「至吳,依大家臯伯通,居廡下。」臯家傍橋,在今江蘇蘇州閶門內。
  • [23]楚歌:楚地民歌。
  • [24]魯酒:魯地之酒。
  • [25]記言:《漢書·藝文志》:「古之王者,世有史官,左史記言,右史記事。」據此可知庾信為此賦,非唯慨嘆身世,亦兼記史也。
  • [26]「不無……為主」二句:本嵇康《琴賦》序:「稱其材幹,則以危苦為上;賦其聲音,則以悲哀為主。」
【原文】
  日幕途遠,人間何世[27]!將軍一去,大樹飄零[28]。壯士不還,寒風蕭瑟[29]。荊璧睨(ㄋㄧˋ逆)柱,受連城而見欺[30];載書橫階,捧珠盤而不定[31]。鍾儀君子,入就南冠之囚[32];季孫行人,留守西河之館[33]。申包胥之頓地,碎之以首[34];蔡威公之淚盡,加之以血[35]。釣臺移柳,非玉關之可望[36];華亭鶴唳,豈河橋之可聞[37]!
【注釋】
  • [27]日暮途遠:謂年歲已老而離鄉路遠。人間何世:《莊子》有《人間世》篇,王先謙《集解》:「人間世,謂當世也。」二句感慨年老世變。
  • [28]「將軍……飄零」二句:《後漢書·馮異傳》:「每所止舍,諸將並坐論功,異常獨屏樹下,軍中號曰『大樹將軍』。」此以馮異自喻,言己去國,梁朝淪亡。
  • [29]壯士:指荊軻。《戰國策·燕策》記太子丹送荊軻易水上,「高漸離擊築,荊軻和而歌,……曰:『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!』」二句言己出使西魏,一去不歸。
  • [30]「荊璧……見欺」二句:指自己使魏被欺。荊璧:即和氏璧。睨:斜視。連城:相連之城。二句典出《史記·廉頗藺相如列傳》「完璧歸趙」事。
  • [31]「載書……不定」:言己出使西魏,未能締約,梁朝反遭攻打。載書:盟書。珠盤:諸侯盟誓所用器皿。《史記·平原君列傳》:「平原君與楚合縱,言其利害,日出而言之,日中不決。毛遂按劍歷階而上,……謂楚王之左右曰:『取雞狗馬之血來!』毛遂奉銅盤而進之,……於是定縱。」
  • [32]「鍾儀……之囚」二句:此以鍾儀自比,謂己本楚人而羈留魏、周,有類南冠之囚。《左傳·成公七年》:「楚子重伐鄭。……囚鄖公鍾儀,獻諸晉。……晉人以鍾儀歸,囚諸軍府。」九年,「晉侯觀於軍府,見鍾儀問之曰:『南冠而縶者誰也?』有司對曰:『鄭人所獻楚囚也。』……使與之琴,操南音,……文子曰:『楚囚,君子也。』」
  • [33]「季孫……之館」二句:自比季孫而稍變其意,言己被留難歸。季孫:春秋時魯國大夫。行人:掌朝覲聘問之官。西河:今陝西省東部。《左傳·昭公十三年》載諸侯盟於平丘,邾、莒告魯朝夕伐之,因無力向晉進貢。晉遂執季孫。後欲釋之,季孫不肯歸。叔魚遂威脅說:「……鮒也聞諸吏將為子除館於西河,其若之何?「季孫懼,乃歸魯。
  • [34]「申包胥……以首」二句:謂己曾為救梁竭盡心力。申包胥:春秋時楚國大夫。頓地:叩頭至地。事見《左傳·定公四年》(見注釋[20])
  • [35]「蔡威公……以血」二句:言己對梁亡深感悲痛。劉向《說苑》:蔡威公閉門而泣,三日三夜,泣盡而繼之以血,曰:「吾國且亡。」
  • [36]釣臺:在武昌。此代指南方故土。移柳:據《晉書·陶侃傳》,陶侃鎮武昌時,曾令諸營種植柳樹。玉關:玉門關,在今甘肅敦煌縣西。此代指北地。二句謂滯留北地的人是再也見不到南方故土的柳樹了。
  • [37]華亭:在今上海市松江縣,晉陸機兄弟曾共游於此十餘年。河橋:在今河南孟縣,陸機在此兵敗被誅。《世說新語·尤悔》:「陸平原河橋敗,為盧志所讒,被誅。臨刑嘆曰:『欲聞華亭鶴唳,可復得乎!』」二句謂故鄉鳥鳴已非身處異地者所能聞。
【原文】
  孫策以天下為三分,眾纔一旅[38];項籍用江東之子弟,人惟八千[39]。遂乃分裂山河,宰割天下[40]。豈有百萬義師,一朝捲甲,芟(ㄕㄢ山)夷斬伐,如草木焉[41]?江淮無涯岸之阻[42],亭壁無藩籬之固[43]。頭會箕斂者,合從(ㄗㄨㄥˋ縱)締交[44];鋤耰(ㄧㄡ憂)棘矜(ㄑㄧㄣˊ琴)者,因利乘便[45]。將非江表王氣,終於三百年乎[46]!是知並吞六合,不免軹(ㄓˇ只)道之災[47];混一車書,無救平陽之禍[48]。嗚呼!山岳崩頹,既履危亡之運[49];春秋迭(ㄉㄧㄝˊ跌)代,必有去故之悲[50]。天意人事,可以悽愴(ㄔㄨㄤˋ創)傷心者矣[51]!況復舟楫(ㄐㄧˊ集)路窮,星漢非乘槎(ㄔㄚˊ查)可上[52];風飈(ㄅㄧㄠ標)道阻,蓬萊無可到之期[53]。窮者欲達其言,勞者須歌其事[54]。陸士衡聞而撫掌,是所甘心[55];張平子見而陋之,固其宜矣[56]。
【注釋】
  • [38]孫策:字伯符,三國時吳郡富春(即今浙江富陽)人。先以數百人依袁術,後平定江東,建立吳國。三分:指魏、蜀、吳三分天下。一旅:五百人。《吳志·陸遜傳》:「遜上疏曰,昔桓王(孫策謚號長沙桓王)創基,兵不一旅,而開大業。」
  • [39]項籍:字羽,下相(今江蘇宿遷西南)人。江東:長江南岸南京一帶地區。《史記·項羽本紀》記項羽兵敗烏江,笑謂亭長曰:「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,今無一人還。」
  • [40]「遂乃……天下」二句:本賈誼《過秦論》:「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。」
  • [41]百萬義師:指平定侯景之亂的梁朝大軍。捲甲:捲斂衣甲而逃。芟夷:刪削除滅。據《南史·侯景傳》載,侯景反,梁將王質率兵三千無故自退,……援兵至北岸,號稱百萬,後皆敗走。又景曾戒諸將曰:「破城邑淨殺卻,使天下知吾威名。」
  • [42]江淮:指長江、淮河。涯岸:水邊河岸。
  • [43]亭壁:指軍中壁壘。藩籬:竹木所編屏障。
  • [44]頭會箕斂:《漢書·陳餘傳》:「頭會箕斂以供軍費」服虔注:「吏到其家,以人頭數出谷,以箕斂之。」合從締交:原為戰國時六國聯合抗秦的一種謀略,此指起事者們彼此串聯,相互勾結。
  • [45]鋤耰:簡陋的農具。棘矜:低劣的兵器。因利乘便:此指陳霸先乘梁朝衰亂,取而代之。
  • [46]江表:江外,長江以南。王氣:古以為天子所在地有祥雲王氣籠罩。三百年:指從孫權稱帝江南,歷東晉、宋、齊、梁四代,前後約三百年的時間。
  • [47]六合:指天地四方。軹道之災:劉邦攻入咸陽,秦王子嬰在此投降。軹道:位於今陝西省咸陽縣東北的一座亭子。
  • [48]「混一……陽之禍」二句:謂即如秦、晉二朝之統一天下而不免國亡君喪,以懷、愍二帝被殺於平陽,比喻梁武帝、簡文帝先後被害於金陵。亦以喻梁始盛而終亡。。混一車書:指統一天下。《禮記·中庸》:「今天下車同軌,書同文,行同倫。」平陽之禍:據《晉書·孝懷帝本紀》平陽為西晉懷、愍二帝被囚害處。平陽:在今山西臨汾縣。
  • [49]「山岳」二句:《國語·周語》:「山崩川竭,亡之征也。」
  • [50]春秋迭代:喻梁、陳更替。迭代:交換替代。去故:離別故國。
  • [51]淒愴:悽涼悲傷。
  • [52]楫:船槳。星漢:銀河。槎:竹筏木排。
  • [53]飈:亦作「飆」,暴風。蓬萊:傳說中的三座神山之一。
  • [54]「窮者……其事」二句:說明自己作賦是有感而發。窮者:指仕途困躓的人。達:表達。《晉書·王隱傳》:「隱曰:蓋古人遭時則以功達其道,不遇則以言達其才。」何休《公羊傳解詁》:「飢者歌其食,勞者歌其事。」
  • [55]「陸士衡……甘心」二句:謂己作此賦,即使受人嘲笑,如左思之受譏於陸機,也是甘心樂意的。陸士衡:陸機字士衡。撫掌:拍手。典出《晉書‧左思傳》:晉初陸機入洛陽,欲寫《三都賦》,聽說左思也要作此賦,認為他不自量力,「撫掌而笑」;寫信給其弟陸雲說有粗鄙之人欲作此賦,待其成可以拿其文章蓋酒缸。及左思寫成《三都賦》,陸機大為歎服,輟筆不寫此賦。
  • [56]「張平子……宜矣」二句:此賦作得不好,被人輕視,如班固受張衡所輕,也是應當的。張平子:張衡字平子。陋:輕視。《藝文類聚》:班固作《兩都賦》,張衡薄而陋之,故更造《二都賦》,以求勝過《兩都賦》。
【註】《北史‧庾信傳》信雖位望通顯,常作鄉關之思;乃作《哀江南賦》以致其意。本文即《哀江南賦》的序文,概述了全賦的主題,並闡明了「窮者欲達其言,勞者須歌其事」的創作動機。全篇以駢文寫成,多用典故來暗喻時世和表達自己悲苦欲絕的隱衷,體現了庾信在辭賦和駢文創作中的特色。

【作者】
  庾信(513年-581年)字子山,南北朝時期大文學家,祖籍南陽新野(今屬河南)。仕北周官至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故人稱「庾開府」。庾信奉梁元帝名出使北朝被留,不得回歸,文風蕭瑟哀戚,也感染北方雄渾豪邁之氣,是南北朝文學的集大成者。與徐陵一起任蕭綱的東宮學士,成為宮體文學的代表作家;他們的文學風格,也被稱為「徐庾體」。《庾信著作

【譯文】
  梁太清二年十月,大盜篡國,金陵淪陷。我於是逃入荒谷,這時公室私家均受其害,如同陷入泥塗炭火。不想後來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,卻有去無歸。可歎梁朝的中興之道,竟消亡於承聖三年。我的心情遭遇,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内痛哭三日的羅憲,又如被囚於别館三年的叔孫婼。按照天理,歲星循環事情當能好轉,而梁的滅亡卻物極不反了。傅燮臨危而悲歎身世,終至戰死;袁安每念及王室,而自然落淚。以往桓君山有志於著作,杜元凱描寫生平意趣,都有書寫自叙流傳至今。以潘岳的文彩而始述家風,陸機的辭賦而先陳世德。我庾信剛到頭髮斑白之歲,即遭遇國家喪亂,流亡遠方異域,直到如今暮年。想起《燕歌》所詠的遠别,悲傷難忍;與故國遺老相會,哭泣都已嫌晚。想當初自己原想像南山玄豹畏雨那樣藏而遠害,卻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,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一般。以後又想如伯夷、叔齊那樣逃至海濱躲避做官,結果卻不得不失節仕周,終於食了周粟。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,梁鴻寄寓高橋的羈旅孤獨。美妙的楚歌不是取樂的良方,清薄的魯酒也失去了忘憂的作用。我只能追述往事,作成此賦,聊以記錄肺腑之言。其中不乏有關自身的危苦之詞,但以悲哀國事爲主。

  我年已事已高而歸途遙遠,這是什麼人間世道啊!馮異將軍一去,大樹即見飄零;荆軻壯士不回,寒風倍感蕭瑟。我懷着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,卻不料爲不守信義之徒所欺;又想像毛遂横階逼迫楚國簽約合縱那樣,卻手捧珠盤而未能促其定盟。我只能像君子鍾儀那樣,做一個戴着南冠的楚囚;像行人季孫那樣,留住在西河的别館了。我的悲痛,不輸於申包胥求秦出兵時的叩頭於地,頭破腦碎;也不減於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,繼之以血。那故國釣臺的移柳,自非困居玉門關的人可以望見;那華亭的鶴唳,難道是魂斷河橋的人再能聽到的嗎!

  孫策在三分天下之時,軍隊不過五百人;項籍率領江東子弟起兵,人也只有三千。就能剖分山河,割據天下。哪裡有號稱百萬的義師,竟一朝捲甲潰敗,讓作亂者肆意戮殺,如割草摧木一般?長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擋,軍營壁壘缺少了藩籬的堅固,使得那些得逞一時的作亂者得以暗中勾結,那些持鋤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虛而入的機會。莫不是江南一帶的帝王之氣,已經在三百年間終止了嗎!於此可知併吞天下,最終不能免於如秦王子嬰在軹道旁投降的災難;統一車軌和文字,最終也救不了晉懷、愍二帝被害於平陽的禍患。嗚呼!山嶽崩塌,既已經歷國家危亡的厄運;春秋更替,必然會有背井離鄉的悲哀。天意人事,真可以令人淒愴傷心的啊!何況又舟船無路,銀河不是乘筏駕船所能上達;風狂道阻,海中的蓬萊仙山也無到達的希望。命運蹇躓者想表達肺腑之言,操勞者想歌詠歷經之事。我寫此賦,若陸機看了之後拍掌讚賞,也就心甘情願了;若張衡見輕視它,也是理所當然的了。〔曹明綱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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