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昌[1]故郡,洪都[2]新府。星分翼軫(ㄓㄣˇ枕),地接衡廬[3]。襟三江而帶五湖[4],控蠻荊而引甌(ㄡ歐)越[5]。物華天寶,龍光射牛斗之墟[6];人傑地靈,徐孺下陳蕃(ㄈㄢˊ凡)之榻[7]。雄州霧列,俊采星馳,臺隍枕夷夏之交,賓主盡東南之美[8]。都督閻公之雅望,棨戟(ㄑㄧˇ啟 ㄐㄧˇ己)遙臨[9];宇文新州之懿範,襜(ㄔㄢ摻)帷暫駐[10]。十旬休假,勝友如雲[11];千里逢迎,高朋滿座。騰蛟起鳳,孟學士之詞宗[12];紫電清霜[13],王將軍之武庫。家君作宰,路出名區;童子何知,躬逢勝餞[14]。
【注釋】
- [1]南昌:滕王閣在今江西省南昌市。南昌,為漢豫章郡治。
- [2]洪都:漢豫章郡,唐改為洪州,設都督府。
- [3]星分翼軫:古人習慣以天上星宿與地上區域對應,稱為「某地在某星之分野」。據《晉書·天文志》,豫章屬吳地,吳越揚州當牛斗二星的分野,與翼軫二星相鄰。翼、軫:星宿名,屬二十八宿。衡廬:衡:衡山,此代指衡州(治所在今湖南省衡陽市)。廬:廬山,此代指江州(治所在今江西省九江市)。
- [4]襟三江:泛指長江中下游的江河。襟:以……為襟。帶五湖:南方大湖的總稱。帶:以……為帶
- [5]蠻荊:古楚地,今湖北、湖南一帶。甌越:古越地,即今浙江地區。古東越王建都於東甌(今浙江省永嘉縣)。
- [6]物華天寶:地上的寶物煥發為天上的寶氣。龍光射牛斗之墟:龍光,之寶劍的光輝。據《晉書·張華傳》,晉初,牛、斗二星之間常有紫氣照射,據說是寶劍之精,上徹於天。張華命人尋找,果然在豐城(今江西省豐城縣,古屬豫章郡)牢獄的地下,掘出龍泉、太阿二劍。後這對寶劍入水化為雙龍。
- [7]徐孺下陳蕃之榻:據《後漢書·徐稚傳》,東漢名士陳蕃為豫章太守,不接賓客,惟徐稚來訪時,才設一睡榻,徐稚去後又懸置起來。徐孺:徐孺子的省稱。徐孺子名稚,東漢豫章南昌人,當時隱士。此處應該是稱讚滕王閣的東道主欣賞才俊,也有誇讚賓客的成分。
- [8]霧列:形容繁華。霧:喻濃密、繁盛。采:「采」同「寀」,官員,這裏指人才。臺隍:護城河。枕:佔據,地處。東南之美:泛指各地的英雄才俊。
- [9]都督:掌管督察諸州軍事的官員,唐代分上、中、下三等。閻公:閻伯嶼,時任洪州都督。棨戟:古時官吏出行時,作為前驅的儀杖,戟上有赤黑繒作成的套子。後亦架於宮殿、官署門前,用以表示威嚴。這裡代指儀仗。
- [10]複姓宇文的新州(在今廣東境內)刺史,名未詳。懿範:好榜樣。襜帷:車上的帷幕,這裡代指車馬。
- [11]十旬休假:唐制,十日為一旬,遇旬日則官員休沐,稱為「旬休」。勝友:才華出眾的友人
- [12]騰蛟起鳳:宛如蛟龍騰躍、鳳凰起舞,形容人很有文采。《西京雜記》:「董仲舒夢蛟龍入懷,乃作《春秋繁露》。」又:「揚雄著《太玄經》,夢吐鳳凰集《玄》之上,頃而滅。」孟學士:名未祥。學士是朝廷掌管文學撰著的官員。詞宗:文壇宗主。
- [13]紫電清霜:《古今注》:「吳大皇帝(孫權)有寶劍六,二曰紫電。」《西京雜記》:「高祖(劉邦)斬白蛇劍,刃上常帶霜雪。」王將軍:名未詳。
- [14]家君作宰:王勃之父擔任交趾縣的縣令。路出:路過。
時維九月,序屬三秋[15]。潦水[16]盡而寒潭清,烟光凝而暮山紫。儼驂(ㄘㄢ參)騑(ㄈㄟ非)於上路,訪風景於崇阿(ㄜ痾)[17]。臨帝子之長洲,得仙人之舊館[18]。層臺聳翠,上出重霄;飛閣流丹,下臨無地。鶴汀(ㄊㄧㄥ聽)鳧(ㄈㄨˊ浮)渚(ㄓㄨˇ主),窮島嶼之縈迴[19];桂殿蘭宮,列岡巒之體勢。披繡闥(ㄊㄚˋ踏),俯雕甍(ㄇㄥˊ盟)[20],山原曠其盈視,川澤盱其駭矚(ㄓㄨˇ主)。閭閻撲地,鐘鳴鼎食之家[21];舸(ㄍㄜˇ葛)艦迷津,青雀黃龍之軸[22]。虹銷雨霽(ㄐㄧˋ記),彩徹雲衢[23]。落霞與孤鶩齊飛,秋水共長天一色[24]。漁舟唱晚,響窮彭蠡(ㄌㄧˇ里)之濱;雁陣驚寒,聲斷衡陽之浦[25]。
【注釋】
- [15]三秋:古人稱七、八、九月為孟秋、仲秋、季秋,三秋即季秋,九月。
- [16]潦水:雨後的積水。
- [17]儼:整齊的樣子。驂騑:駕在服馬兩側的馬。此指駕車之馬。上路:大路;通衢。崇阿:高丘,高山。
- [18]帝子、天人:都指滕王李元嬰。長洲:滕王閣前贛江中的沙洲。
- [19]飛閣流丹:飛簷塗飾紅漆。鶴汀:有鶴棲居的水中小洲。鳧渚:野鴨棲息的水中小塊陸地。縈回:曲折。
- [20]披:開。繡闥:裝飾華麗的門。雕甍:雕鏤文采的殿亭屋脊。唐虞世南《怨歌行》:「紫殿秋風冷,彫甍白日沉。」
- [21]閭閻:里門,這裏代指房屋。鐘鳴鼎食:古代貴族鳴鍾列鼎而食,所以用鐘鳴鼎食代指名門望族。
- [22]舸:《方言》:「南楚江、湘,凡船大者謂之舸。」青雀黃龍:船的裝飾形狀。迷:通「彌」,滿。青雀黃龍:船的裝飾形狀。軸:通「舳」,船尾把舵處,這裡代指船隻。 津:即渡口。
- [23]銷:「銷」通「消」,消散。彩:日光。區:天空。徹:通貫。
- [24]「落霞……一色」二句:彩霞自上而下,孤鶩自下而上,好似齊飛。青天碧水,天水相接,上下渾然一色。
- [25]響窮,即響遍。窮,窮盡、遍布。彭蠡:古代大澤,即今鄱陽湖。衡陽:今屬湖南省,境內有回雁峰,相傳秋雁到此就不再南飛,待春而返。浦:水邊、岸邊。
遙吟俯暢,逸興遄(ㄔㄨㄢˊ船)飛[26]。爽籟[27]發而清風生,纖歌凝而白雲遏[28]。睢(ㄙㄨㄟ雖)園綠竹[29],氣凌彭澤之樽[30];鄴水朱華[31],光照臨川之筆[32]。四美具,二難並[33]。窮睇(ㄉㄧˋ弟)眄(ㄇㄧㄢˇ免)於中天,極娛遊於暇日[34]。
【注釋】
- [26]遙吟俯暢,逸興遄飛:登高望遠,胸懷頓時舒暢,超逸的興致迅速升起。遄:迅速、頓時。
- [27]爽籟:清脆的排簫音樂。籟,管子參差不齊的排簫。
- [28]白雲遏:形容音響優美,能駐行雲。《列子·湯問》:「薛譚學謳於秦青,未窮青之技,自謂盡之,遂辭歸。秦青弗止,餞於郊衢。撫節悲歌,聲振林木,響遏行雲。」遏:阻止,引申為「停止」。
- [29]睢園綠竹:睢園:即漢梁孝王菟園。《水經注》:「睢水又東南流,歷於竹圃……世人言梁王竹園也。」
- [30]彭澤:縣名,在今江西湖口縣東。陶淵明曾官彭澤縣令,世稱陶彭澤。樽:酒器。陶淵明《歸去來兮辭》有「有酒盈樽」之句。凌:超過。睢園綠竹,氣凌彭澤之樽:今日盛宴好比當年梁園雅集,大家酒量也勝過陶淵明。
- [31]鄴水:在鄴下(今河北省臨漳縣)。鄴下是曹魏興起的地方,三曹常在此雅集作詩。朱華:荷花。曹植《公宴詩》:「秋蘭被長阪,朱華冒綠池。」
- [32]光照臨川之筆:臨川,郡名,治所在今江西省撫州市。謝靈運曾任臨川內史。「臨川」在此指南朝宋謝靈運。《宋書》本傳稱他「文章之美,江左莫逮」。
- [33]四美:指良辰、美景、賞心、樂事。二難:指賢主、嘉賓難得。另一說,四美:音樂、飲食、文章、言語之美。劉琨《答盧諶詩》:音以賞奏,味以殊珍,文以明言,言以暢神。之子之往,四美不臻。
- [34]窮睇眄:極目而望。窮:盡情,極盡。睇眄:斜視;顧盼。窮睇眄于中天:放眼長天。極娛:盡興。暇日:閒暇之日。
天高地迥,覺宇宙之無窮[35];興盡悲來,識盈虛之有數[36]。望長安於日下[37],指吳會[38]於雲間。地勢極而南溟深,天柱高而北辰遠[39]。關山難越,誰悲失路之人?萍水相逢,盡是他鄉之客。懷帝閽[40]而不見,奉宣室[41]以何年?
【注釋】
- [35]迥:迥遠,遙遠。宇宙:喻指天地。
- [36]盈虛:盈盛與虛衰,興盛與衰敗。數:運數,機理,道理,規律。三國魏劉劭《人物志·材理》:「若夫天地氣化,盈虛損益,道之理也。」
- [37]望長安於日下:日下:京城。古代以太陽比喻帝王,帝王所在處稱為「日下」。《世說新語·夙惠》:「晉明帝數歲,坐元帝膝上。有人從長安來,元帝因問明帝:『汝意謂長安何如日遠?』答曰:『日遠,不聞人從日邊來,居然可知。』元帝異之。明日集群臣宴會,告以此意,更重問之,乃答曰:『日近。』元帝失色曰:『爾何故異昨日之言邪?』答曰:『舉目見日,不見長安。』」
- [38]吳會:秦漢會稽郡治所在吳縣,郡縣連稱為吳會。吳郡:治所在今江蘇省蘇州市。雲間:江蘇松江縣(古華亭)的古稱。《世說新語·排調》:陸雲(字士龍)華亭人,未識荀隱,張華使其相互介紹而不作常語,「雲因抗手曰:『雲間陸士龍。』」
- [39]「地勢極……北辰遠」:南溟:南方的大海。事見《莊子·逍遙遊》。天柱:傳說中昆侖山高聳入天的銅柱。《神異經》:「昆侖之山,有銅柱焉。其高入天,所謂天柱也。」北辰:北極星,比喻國君。《論語·為政》:「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眾星共(拱)之。」
- [40]關山:險關和高山。悲:同情。失路:仕途不遇。萍水相逢:浮萍隨水漂泊,聚散不定。比喻向來不認識的人偶然相遇。
- [41]「懷帝閽……以何年」句:帝閽:天帝的守門人。屈原《離騷》:「吾令帝閽開關兮,倚閶闔而望予。」此處借指皇帝的宮門。奉宣室,代指入朝做官。賈誼遷謫長沙四年後,漢文帝複召他回長安,於宣室中問鬼神之事。宣室,漢未央宮正殿,為皇帝召見大臣議事之處。奉:侍奉。
嗚乎!時運不濟,命途多舛(ㄔㄨㄢˇ喘)[42]。馮唐易老,李廣難封[43]。屈賈誼於長沙,非無聖主[44];竄梁鴻於海曲,豈乏明時[45]。所賴君子安貧,達人知命[46]。老當益壯,寧知白首之心;窮且益堅,不墜青雲之志[47]。酌貪泉而覺爽,處涸轍(ㄏㄜˊ合 ㄔㄜˋ徹)以猶歡[48]。北海雖賒,扶搖可接[49];東隅已逝,桑榆非晚[50]。孟嘗高潔,空懷報國之心[51];阮籍猖狂,豈效窮途之哭![52]
【注釋】
- [42]舛:不幸,錯亂,磨難。命運坎坷。
- [43]馮唐易老:馮唐易老:馮唐在漢文帝、漢景帝時不被重用,漢武帝時被舉薦,已是九十多歲,不能為官。語出《史記·馮唐列傳》。李廣難封:李廣,漢武帝時名將,多次與匈奴作戰,軍功卓著,卻始終未獲封爵。
- [44]屈賈誼句:賈誼在漢文帝時被貶為長沙王太傅。聖主:指漢文帝,泛指聖明的君主。
- [45]竄梁鴻句:梁鴻,東漢人,作《五噫歌》諷刺朝廷,因得罪章帝,避居齊魯、吳中。明時:指章帝時代,泛指聖明的時代。
- [46]達人知命:通達事理的人。《易·繫辭上》:「樂天知命故不憂。」
- [47]老當益壯:年紀雖老而志氣更旺盛,幹勁更足。《後漢書·馬援傳》:「丈夫為志,窮當益堅,老當益壯。」 青雲之志:《續逸民傳》:「嵇康早有青雲之志。」墜:墜落,引申為「放棄」。
- [48]酌貪泉而覺爽:貪泉:在廣州附近的石門,傳說飲此水會貪得無厭,吳隱之喝下此水操守反而更加堅定。據《晉書·吳隱之傳》,廉官吳隱之赴廣州刺史任,飲貪泉之水,並作詩說:「古人云此水,一歃懷千金。試使(伯)夷(叔)齊飲,終當不易心。」處涸轍:乾涸的車轍,比喻困厄的處境。《莊子·外物》有鮒魚處涸轍的故事。
- [49]北海雖賒,扶搖可接:語意本《莊子·逍遙遊》。賒:遙遠。扶搖:旋風;此句意為,如旋風盤旋而上。接:靠近,到達。
- [50]東隅已逝,桑榆非晚:東隅,日出處,表示早晨,引申為「早年」。桑榆,日落處,表示傍晚,引申為「晚年」。早年的時光消逝,如果珍惜時光,發憤圖強,晚年並不晚。《後漢書·馮異傳》:「失之東隅,收之桑榆。」
- [51]孟嘗:據《後漢書·孟嘗傳》,孟嘗字伯周,東漢會稽上虞人。曾任合浦太守,以廉潔奉公著稱,後因病隱居。桓帝時,雖有人屢次薦舉,終不見用。
- [52]阮籍:字嗣宗,晉代名士,不滿世事,佯裝狂放,常駕車出遊,路不通時就痛哭而返。《晉書·阮籍傳》:籍「時率意獨駕,不由徑路。車跡所窮,輒慟哭而反。」
勃,三尺微命,一介書生[53]。無路請纓,等終軍之弱冠[54];有懷投筆,慕宗愨(ㄑㄩㄝˋ卻)之長風[55]。舍簪笏(ㄗㄢzān ㄏㄨˋ戶)於百齡[56],奉晨昏[57]於萬里。非謝家之寶樹[58],接孟氏之芳鄰[59]。他日趨庭,叨(ㄊㄠ掏)陪鯉對[60];今晨捧袂(ㄇㄟˋ妹),喜託龍門[61]。楊意不逢,撫凌雲而自惜[62];鍾期既遇,奏流水以何慚?[63]
【注釋】
- [53]三尺微命:自謙之語,喻身份低微。三尺:《禮記·玉藻》:「紳長制士三尺,有司二尺有五寸。」士只能懸掛垂下長三尺紳帶。王勃自喻為士。微命:微:微末。命:此指身份地位。一介:一個,形容微小。
- [54]「無路……弱冠」二句:據《漢書·終軍傳》,終軍字子雲,漢代濟南人。武帝時出使南越,自請「願受長纓,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」,時僅二十余歲。等,相同,用作動詞。弱冠,古人二十歲行冠禮,表示成年,稱「弱冠」。
- [55]投筆:用漢班超投筆從戎的故事,事見《後漢書·班超傳》。慕宗愨句:宗愨字元幹,南朝宋南陽人,年少時向叔父自述志向,云「願乘長風破萬里浪」,後因戰功受封。事見《宋書·宗愨傳》。
- [56]簪笏:冠簪和手版。官吏用物,這裡代指官職地位。百齡:百年,猶「一生」。
- [57]奉晨昏:侍奉父母。《禮記·曲禮上》:「凡為人子之禮……昏定而晨省。」
- [58]非謝家之寶樹:指謝玄,比喻好子弟。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:謝太傅(安)問諸子侄:「子弟亦何預人事,而正欲使其佳?」諸人莫有言者。車騎(謝玄)答曰:「譬如芝蘭玉樹,欲使其生於庭階耳。」
- [59]接孟氏之芳鄰:「接」:通「結」,結交。據說孟軻的母親為教育兒子而三遷擇鄰,最後定居於學宮附近。事見劉向《列女傳·母儀篇》。
- [60]他日趨庭,叨陪鯉對:鯉,孔鯉,孔子之子。趨庭,受父親教誨。《論語·季氏》:(孔子)嘗獨立,(孔)鯉趨而過庭。(子)曰:「學詩乎?」對曰:「未也。」「不學詩,無以言。」鯉退而學詩。他日,又獨立,鯉趨而過庭。(子)曰:「學禮乎?」對曰:「未也。」「不學禮,無以立。」鯉退而學禮。叨陪:謙稱陪侍或追隨。
- [61]捧袂:舉起雙袖,表示恭敬的姿勢。喜託龍門:《後漢書·李膺傳》:「膺以聲名自高,士有被其容接者,名為登龍門。」
- [62]楊意不逢,撫凌雲而自惜:楊意:楊得意,蜀人。凌雲:指司馬相如作《大人賦》。據《史記·司馬相如列傳》,司馬相如經蜀人楊得意引薦,方能入朝見漢武帝。又云:「相如既奏《大人》之頌,天子大悅,飄飄有凌雲之氣。」
- [63]鍾期既遇,奏流水以何慚:鍾期:鍾子期的省稱。指鍾子期遇知音之事。典故出自《列子·湯問》:伯牙善鼓琴,鍾子期善聽。伯牙鼓琴,志在高山。鍾子期曰:「善哉?峨峨兮若泰山!」志在流水,鍾子期曰:「善哉,洋洋兮若江河!」
嗚呼!勝地不常,盛筵難再。蘭亭已矣,梓(ㄗˇ紫)澤丘墟[64]。臨別贈言,幸承恩於偉餞[65];登高作賦,是所望於群公。敢竭鄙誠,恭疏短引[67]。一言均賦,四韻俱成[68]。請灑潘江,各傾陸海云爾:
滕王高閣臨江渚,佩玉鳴鸞罷歌舞。
畫棟朝飛南浦雲,珠簾暮捲西山雨。
閒雲潭影日悠悠,物換星移幾度秋。
閣中帝子今何在,檻外長江空自流。[69]
【注釋】
- [64]蘭亭:在今浙江省紹興市附近。晉穆帝永和九年(353)三月三日上巳節,王羲之與群賢宴集於此,行修禊禮,祓除不祥。 梓澤:即晉石崇的金谷園,故址在今河南省洛陽市西北。 此二處皆古之名盛,後均不存,故王勃作嘆。
- [65]偉餞:頗具規模的餞別宴會。
- [66]敢竭鄙誠,恭疏短引:自謙之語。敢:大膽,有冒昧之意。竭:竭盡,盡心。鄙誠:微薄誠意。恭疏短引:恭敬地寫下一篇小序,指此文。
- [67]請灑潘江,各傾陸海云爾:借典鐘嶸《詩品》:「陸才如海,潘才如江。」是言陸機、潘岳之才。此二句意為:請大家各展卓越才華。云爾:文尾助詞,如此罷了,如此而已。
- [68]一言均賦:每人都寫一首詩。四韻俱成:四韻一起寫好了。
- [69-1]滕王高閣:滕王閣,唐高祖子元嬰為洪州刺史時所建。後元嬰封滕王,故名。故址在今江西省南昌市贛江濱。其後閻伯嶼為洪州牧,宴群僚於閣上,王勃省父過此,即席作《滕王閣序》。閣歷經修建,後焚毀。亦省作「滕閣」。
- [69-2]江:指贛江。渚:水中小洲。佩玉鳴鸞:身上佩戴的玉飾、響鈴。佩玉:古代系於衣帶用作裝飾的玉。鳴鸞:即鳴鑾。鑾聲似鸞鳥之鳴,因稱。《禮記·玉藻》:「君子在車,則聞鸞和之聲,行則鳴佩玉。」
- [69-3]浦:水邊或河流入海的地方(多用於地名)。
- [69-4]日悠悠:每日無拘無束地遊蕩。物換星移:形容時代的變遷、萬物的更替。物:四季的景物。
- [69-5]帝子:指滕王。檻:欄杆。
【作者】
王勃(649或650~676或675年),唐代詩人。漢族,字子安。絳州龍門(今山西河津)人。王勃也與楊炯、盧照鄰、駱賓王齊名,齊稱「初唐四傑」,其中王勃是「初唐四傑」之冠。[王勃全集]。《王勃著作》
【譯文】
這裡是過去的豫章郡,如今是洪州的都督府,天上的方位屬於翼、軫兩星宿的分野,地上的位置連結著衡山和廬山。以三江為衣襟,以五湖為衣帶,控制著楚地,連接著閩越。是物類的精華所聚,屬上天的珍寶,光芒直衝牛、斗二星之間。眾人中有英傑,大地有靈氣,陳蕃專為徐孺設下几榻。雄偉的洪州城,房屋眾多像霧般連接羅列,人才英俊像繁星閃爍般的活躍。城池座落在夷夏交界的要地,主人與賓客集中了東南地區的俊才。都督閻公,享有崇高的名望,遠道來到洪州坐鎮,宇文州牧,是美德的楷模,赴任途中在此暫留。正逢十日休假的日子,傑出的友人雲集,高貴的賓客也都不遠千里來到這裡聚會。文壇領袖孟學士,文章的氣勢像騰起的蛟龍,飛舞的彩鳳,王將軍的武庫裡,刀光劍影,如紫電、如清霜寶劍。由於父親在交趾做縣令,我在探親途中經過這個著名的地方。我年幼無知,竟有幸親身參加了這次盛大的宴會。
時當九月,秋高氣爽。積水消盡,潭水清澈,天空凝結著淡淡的雲煙,暮靄中山巒呈現一片紫色。在高高的山路上駕著馬車,在崇山峻嶺中訪求風景。來到昔日帝子的長洲,找到仙人居住過的宮殿。這裡山巒重疊,青翠的山峰聳入雲霄。凌空的樓閣,紅色的閣道猶如飛翔在天空,從閣上看不到地面。白鶴、野鴨停息的小洲,極盡島嶼的紆曲迴環之勢,雅緻的宮殿,跟起伏的山巒配合有致。打開雕花的閣門,俯視彩飾的屋脊,山峰平原盡收眼底,湖川曲折令人驚訝。遍地是里巷宅舍,許多鐘鳴鼎食的富貴人家。舸艦塞滿了渡口,盡是雕上了青雀黃龍花紋的大船。正值雨過天睛,虹消雲散,陽光朗煦,落霞與孤雁一起飛翔,秋水和長天連成一片。傍晚漁舟中傳出的歌聲,響徹彭蠡湖濱,雁群感到寒意而發出的驚叫,迴蕩在衡陽的水邊。
放眼遠望,胸襟剛感到舒暢,超逸的興致立即興起,排簫的音響引來的徐徐清風,柔緩的歌聲吸引住飄動的白雲。像睢園竹林的聚會,這裡善飲的人,酒量超過彭澤縣令陶淵明,像鄴水贊詠蓮花,這裡詩人的文采,勝過臨川內史謝靈運。(音樂與飲食,文章和言語)這四種美好的事物都已經齊備,(良展美景,賞心樂事)這兩個難得的條件也湊合在一起了,向天空中極目遠眺,在假日裡盡情歡娛。蒼天高遠,大地遼廓,令人感到宇宙的無窮無盡。歡樂逝去,悲哀襲來,我明白了興衰貴賤都是命中注定。西望長安,東指吳會,南方的陸地已到盡頭,大海深不可測,北方的北斗星多麼遙遠,天柱高不可攀。關山重重難以越過,有誰同情不得志的人?萍水偶爾相逢,大家都是異鄉之客.懷念著君王的宮門,但卻不被召見,什麼時候才能夠去侍奉君王呢?
呵,各人的時機不同,人生的命運多有不順。馮唐容易衰老,李廣難得封侯。使賈誼遭受委屈,貶於長沙,並不是沒有聖明的君主,使梁鴻逃匿到齊魯海濱,難道不是政治昌明的時代?只不過由於君子安於貧賤,通達的人知道自己的命運罷了。年紀雖然老了,但志氣應當更加旺盛,怎能在白頭時改變心情?境遇雖然困苦,但節操應當更加堅定,決不能拋棄自己的凌雲壯志。即使喝了貪泉的水,心境依然清爽廉潔;即使身處於乾涸的車轍中,胸懷依然開朗愉快。北海雖然十分遙遠,乘著羊角旋風還是能夠達到,早晨雖然已經過去,而珍惜黃昏卻為時不晚。孟嘗君心地高潔,但白白地懷抱著報國的熱情;阮籍為人放縱不羈,並不是因窮途而哭泣!
我地位卑微,只是一個書生。雖然和終軍一樣已到了二十一歲,卻無處去請纓殺敵。我羨慕宗懿那種「乘長風破萬里浪」的英雄氣概,也有投筆從戎的志向。如今我拋棄了一生的功名,不遠萬里去朝夕侍奉父親。雖然資質不如謝家的好子弟,但是今日卻能和賢德之士相交往。不久我將見到父親,聆聽他的教誨。今天我饒幸地奉陪各位長者,高興地登臨龍門。假如碰不上楊得意那樣引薦的人,就只有撫拍著自己的文章而自我嘆惜。既然遇到了鍾子期,就彈奏一曲《流水》又有什麼值得羞愧呢?
呵!名勝之地不能常存,盛大的宴會難以再逢。蘭亭宴集已為陳跡,石崇的梓澤也變成了廢墟。承蒙這個宴會的恩賜,讓我臨別時作了這一篇序文,至於登高作賦,這只有指望在座諸公了。我只是冒昧地盡我微薄的心意,作了短短的引言。在座諸位都按各自分到的韻字賦詩,我已寫成了四韻八句。請在座諸位施展潘岳、陸機一樣的才筆,各自譜寫瑰麗的詩篇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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