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3月23日 星期六

答東阿王書---吳質(國學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二)

【原文】
  質白:信到,奉所惠貺(ㄎㄨㄤˋ況)[1]。發函伸 紙,是何文采之巨麗,而慰喻之綢繆(ㄔㄡˊ愁 ㄇㄡˊ謀)乎[2]!夫登東嶽者,然後知眾山之邐迤(ㄌㄧˇ里 ㄧˇ以)也[3];奉至尊者,然後知百里之卑微也[4]。自旋之初,伏念五六日,至於旬時,精散思越,惘若有失。非敢羨寵光之休,慕猗(ㄧˇ椅)頓之富 [5]。誠以身賤犬馬,德輕鴻毛,至乃歷玄闕,排金門,升玉堂,伏虛檻於前殿,臨曲池而行觴。既威儀虧替,言辭漏渫(ㄒㄧㄝˋ洩)[6]。雖恃平原養士之 懿,愧無毛遂燿(ㄧㄠˋ要)穎之才。深蒙薛公折節之禮,而無馮諼(ㄈㄥˊ逢 ㄒㄩㄢ宣)三窟之效。屢獲信陵虛左之德,又無侯生可述之美[7]。凡此數者,乃質之所以憤積於胸臆,懷眷而悁(ㄐㄩㄢ娟)邑者也[8]。
【注釋】
  • [1]貺:贈、賜與。
  • [2]綢繆:親密、纏綿。
  • [3]邐迤:曲折連綿的樣子。或作「邐迆」、「迆邐」、「迤邐」。
  • [4]「奉至尊者……卑微也」:至尊:天子。百里:縣令。
  • [5]「非敢羨……之富」:寵光:特殊的榮寵。猗頓:人名。生卒年不詳。春秋時代魯國人。因畜養牛羊及煮鹽販賣而致富。或作「倚頓」。
  • [6]渫:汙濁、汙穢。
  • [7]「雖恃平原……述之美」:平原:平原君趙勝是趙國的公子,門下的賓客有好幾千人。(見成語典故:毛遂自薦)薛公:孟嘗君,名田文(?-前 279年),中國戰國四公子之一,齊國宗室大臣。門下的賓客有好幾千人。(見馮諼客孟嘗君)。信陵:信陵君(?-前243年),名無忌,中國戰國時代魏國 人,是魏昭王的兒子,是戰國時代著名的政治家、軍事家。(見信陵君竊符救趙故事)
  • [8]悁邑:憂憤、憂鬱。
【原文】
  若追前宴,謂之未究,傾海為酒,并山 為肴,伐竹雲夢,斬梓泗濱[9]。然後極雅意,盡歡情,信公子之壯觀,非鄙人之所庶幾也。若質之志,實在所天。思投印釋黻(ㄈㄨˊ伏)[10],朝夕侍 坐,鑽仲父之遺訓,覽老氏之要言[11],對清酤(ㄍㄨ姑)而不酌,抑嘉肴而不享,使西施出帷,嫫(ㄇㄛˊ模)母侍側[12],斯盛德之所蹈,明哲之所保 也。若乃近者之觀,實盪鄙心。秦箏發徽,二八迭奏[13]。塤(ㄒㄩㄣ薰)[14]簫激於華屋,靈鼓動於座右。耳嘈嘈於無聞,情踴躍於鞍馬。謂可北懾(ㄓ ㄜˊ折)肅慎,使貢其楛(ㄏㄨˋ戶)矢[15];南震百越,使獻其白雉(ㄓˋ秩);又況權備,夫何足視乎[16]!
【注釋】
  • [9]伐竹雲夢,斬梓泗濱:伐雲夢之竹作笛,砍泗水之木製箏。
  • [10]黻:繫印的絲帶。通「紱」。
  • [11]仲父,仲尼(孔子)也。老氏,老子也。
  • [12]嫫母:古時的醜女,黃帝的第四妃子。
  • [13]秦箏發徽,二八迭奏:秦箏頻頻奏美音,女樂兩隊獻妙曲。
  • [14]塤:古代用陶土燒制的一種吹奏樂器,圓形或橢圓形,有六孔。
  • [15]肅慎:古代東北邊疆的民族。楛矢:以楛莖為箭桿的箭。
  • [16]權備:孫權、劉備。
【原文】
  還治諷采所著,觀省英瑋(ㄨㄟˇ偉),實賦頌之宗,作者之師也。眾賢所述,亦各有志。昔趙武過鄭,七子賦詩,春秋載列以為美談[17]。質小人也,無以承命。又所答貺,辭醜義陋,申之再 三,赧(ㄋㄢˇnǎn)然汗下。此邦之人,閑習辭賦,三事大夫,莫不諷誦[18],何但小吏之有乎!
【注釋】
  • [17]趙武過鄭,七子賦詩:《左氏傳》曰:趙武與諸侯大夫會,過鄭,鄭伯享趙孟於垂隴,七子從。趙孟曰:七子從君,以寵武也,請皆賦詩以卒君 貺,武亦以觀七子之志。子展賦草蟲,伯有賦鶉之奔奔,子西賦黍苗之四章,子產賦隰桑,子大叔賦野有蔓草,叔段賦蟋蟀,公孫段賦桑扈。
  • [18]三事大夫:孔穎達《正義》:「三事大夫,唯三公耳。」三公:指太師﹑太傅﹑太保。指大官。
【原文】
  重惠苦言,訓以政事,惻隱之恩,形乎 文墨。墨子迴車,而質四年,雖無德與民,式歌且舞。儒墨不同,固以久矣[19]。然一旅之眾,不足以揚名,步武之間,不足以騁跡[20],若不改轍(ㄔㄜ ˋ徹)易御,將何以效其力哉!今處此而求大功,猶絆良驥之足,而責以千里之任;檻猿猴之勢,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。不勝見恤,謹附遣白答,不敢繁辭。吳質 白。
【注釋】

  • [19]「墨子迴車……固以久矣」:《淮南子.山訓》:「墨子非樂,不入朝歌之邑。」晉灼曰:《史記·樂書》,紂為《朝歌》之音,朝歌者,歌不時也。故墨子聞之,惡而回車,不逕其邑。
  • [20]步武之間,不足以騁跡:只有咫尺之地,無法馳騁。司馬法曰:六尺曰步。禮記曰:堂上接武。鄭玄注曰:武,跡也。
【註】此回信寫於建安十九年(西元214年),是吳質任朝歌長的第四年,當時吳質年三十八,曹植年二十三。回信今題《答東阿王書》,按:此信稱曹植為東阿王,當係後人改,因為曹植太和四年(西元229年)才徙東阿,本年為臨菑侯。
【作者】
  吳質(?-230年),字季重,三國濟陰(今山東省定陶縣)人。東漢末及三國時曹魏官員,先後任朝歌縣長元城縣令。官至振威將軍,督河北諸軍事。
【譯文】
  吳質敬白:信使已到。手捧惠書,開封展信,文采何等華美,慰解之情何等深厚!人登上東嶽泰山,然後才能一覽眾山小;人臣侍奉天子,然後才會知道縣令官職卑微。自從鄴都回來後,思念了五六天,甚至十來天,還心猿意馬,惘然若失。不敢羡慕恩寵榮耀的福分,嚮往猗頓那樣的富有。誠然以賤如犬馬之軀,輕如羽毛之德,而登上玄武闕,進入金馬門,榮升玉堂殿,憑欄杆於廊前,臨曲池而宴飲。既然自己不懂為官的禮儀,言辭常有漏洞,即使仰仗平原君那樣養士的美德,自愧沒有毛遂自薦的才能。深蒙孟嘗君那樣折節的禮遇,自恨無有馮諼營造「三窟」的智謀。屢次得到信陵君那樣「虛左」的恩惠,自慚沒有侯嬴可稱道的美行。以上這些,乃使我憤積於胸中,懷思眷顧而又抑鬱不快之所在。
  如果追憶前次宴會,說未能盡興,應傾大海作酒漿,並高山為佳餚,伐雲夢之竹作笛,砍泗水之木製箏,然後窮美意,盡歡情,的確是公子的壯懷,不是粗俗之人可比的。像我吳質的志向,確實在於侍奉君王。思想放棄官職,朝夕伴師而坐,從而誦贊孔子之遺教,觀覽老子之妙言,對美酒而不飲,棄佳餚而不餐,讓美女離臥室,令醜婦伴身邊,這乃是聖德之人的追求,明哲之士的情操。要如前宴的景象,實在令我心神激盪。秦箏頻頻奏美音,女樂兩隊獻妙曲。塤簫在華屋裏蕩漾,靈鼓在座席上震響。兩耳只有嘈雜的樂聲,情緒像鞍馬一樣的跳動。可謂能威懾北方的肅慎,使其進貢楛矢;震憾南方的百越,令其獻上白雉。孫權、劉備之徒何足道哉!
  回到朝歌吟誦充滿文采的著述,體味佳作之精華,實可謂賦頌之宗祖,作者之榜樣。眾賢的著述,各言其志。從前趙武順訪鄭國,七子賦詩,《春秋》載入,成為美談。質是小人物,不能以文才稟承君命。奉答惠書,辭醜義陋,反覆試讀,羞慚汗下。此地之人,嫺熟辭賦,三事大夫,無人不能諷誦,豈只有小吏才能呢?
  君侯再贈苦口良言,以政事相訓導,憐憫之心,洋溢筆墨之中。墨子曾聞朝歌之名而回車,而質任朝歌令四年,雖然對百姓無恩,但百姓生活亦載歌載舞。崇禮的儒家與尚簡的墨家不同,本來是由來已久的了。然而只有一旅之眾,不足以揚名,只有咫尺之地,無法馳騁,如不改職委以大任,我將怎樣效力呢?我今置身狹小之地而要求建立大功,猶如絆住良馬之足,而要求它承擔日行千里之重任;關猿猴於籠中,而希望它施展靈巧迅疾之才能。不勝先生憐憫之情,謹捎書奉答,不敢多言。吳質敬啟。
--網路資源[昭明文選/卷42--維基文庫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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