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3月23日 星期六

誡子書四則---王昶、馬援、鄭玄、諸葛亮(國學治要三/三篇/卷二)

王昶:誡子書

  夫人為子之道,莫大於寶身全行[1],以顯父母。此三者,人知其善,而或危身破家、陷於滅亡之禍者,何也?由所祖習非其道也。夫孝敬仁義,百行之首, 行之而立身之本也。孝敬則宗族安之,仁義則鄉黨重之,此行成於內、名著於外者也。人若不篤於至行,而背本逐末,以陷浮華焉,以成朋黨焉。浮華則有虛偽之 累,朋黨則有彼此之患。此二者之戒,昭然著明,而循覆車滋眾[2],逐末彌甚,皆由惑當時之譽,昧目前之利故也。夫富貴聲名,人情所樂,而君子或得而不 處,何也?惡不由其道耳。患人知進而不知退,知欲而不知足,故有困辱之累、悔吝之咎。 語曰:『如不知足,則失所欲。』故知足之足常足矣。覽往事之成敗,察將來之吉凶,未有干名要利,欲而不厭,而能保世持家,永全福祿者也。欲使汝曹立身行 己,遵儒者之道,履道家之言,故以元默沖虛為名,欲使汝曹顧名思義,不敢違越也。古者盤杅(ㄩˊ魚)有銘,几杖有誡,俯仰察焉,用無過行[3],況在己 名,可不戒之 哉!夫物速成則疾亡,晚就則善終。朝華之草,夕而零落。松柏之木,隆寒不衰。是以大雅君子,惡速成、戒闕黨也[4]。若范匄(ㄍㄞˋ丐)對 秦客,至武子擊之,折其委笄(ㄐㄧ基)[5],惡其掩人也。夫人有善,鮮不自伐,有能者,寡不自矜。伐則掩人,矜則陵人[6]。掩人者人亦掩之,陵人者人 亦陵之。故三郤(ㄒㄧˋ系)為戮於晉[7],王叔負罪於周[8],不惟矜善自伐好爭之咎乎?故君子不自稱,非以讓人,惡其蓋人也。夫能屈以為伸,讓以為 得,弱以為強.鮮不遂矣。夫毀譽,愛惡之原,而禍福之機也,是以聖人慎之。孔子曰:『吾之於人,誰毀誰譽?如有所譽,必有所試。』[9]又曰:『子貢方 人,賜也賢乎哉,我則不暇。』[10]以聖人之德,猶尚如此,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哉?

  昔伏波將軍馬援戒其兄子[11],言:『聞人之 惡,當如聞父母之名。耳可得而聞,口不可得而言也。』斯戒至矣。人或毀己,當退而求之於身。若己有可毀之行,則彼言當矣。若己無可毀之行,則彼言妄矣。當 則無怨於彼,妄則無害於身,又何反報焉?且聞人毀己而忿者,惡醜聲之加人也,人報者滋甚,不如默而自修己也。諺曰:『救寒莫如重裘,止謗莫如自修。』 斯言信矣。若與是非之士、凶險之人,近猶不可,況與對校乎[12]!其害深矣。夫虛偽之人,言不根道,行不顧言,其為浮淺,較可識別;而世人惑焉,猶不檢 之以言行也。近濟陰魏諷、山陽曹偉[13],皆以傾邪敗沒,熒(ㄧㄥˊ營)惑當世,挾持奸慝(ㄊㄜˋ特),驅動後生。雖刑於鈇鉞(ㄈㄨ夫 ㄩㄝˋ越)[14],大為炯戒,然所汙染,固以眾矣。可不慎與!

  若夫山林之士,夷、叔之倫,甘長飢於首陽[15],安赴火於綿山 [16],雖可以激貪勵俗,然聖人不可為[17],吾亦不願也。今汝先人世 有冠冕[18],惟仁義為名,守慎為稱,孝悌於閨門,務學於師友。吾與時人從事,雖出處不同,然各有所取。潁(ㄧㄥˇ影)川郭伯益[19],好尚通達,敏 而有知。其為 人宏曠不足,輕貴有餘。得其人,重之如山;不得其人,忽之如草。吾以所知,親之昵(ㄋㄧˋ暱)之,不願兒子為之。北海徐偉長[20],不治名高,不求苟 得,澹然自守,惟道是務。其有所是非,則託古人以見其意,當時無所褒貶。吾敬之重之,願兒子師之。東平劉公幹[21],博學有高才,誠節有大意,然性行不 均,少所拘忌,得失足以相補。吾愛之重之,不願兒子慕之。樂安任昭先,淳粹履道,內敏外恕,推遜恭讓,處不避洿(ㄨ汙),怯而義勇[22],在朝忘身。吾 友之善 之,願兒子遵之。若引而伸之,觸類而長之,汝其庶幾舉一隅耳[23]。及其用財,先九族,其施舍,務周急,其出入,存故老,其論議,貴無貶,其進仕,尚忠 節,其取人,務道實,其處世,戒驕淫,其貧賤,慎無戚,其進退,念合宜,其行事,加九思,如此而已。吾何憂哉?

【註釋】
  • [1]寶身:愛護生命。全行:修養優秀的品行。
  • [2]覆車:身敗名裂。
  • [3]盤:盛食物器,也為盥器。杅:盛湯水器,也為浴盆。幾:矮桌一類,古人的幾用以憑依身體。老人居則憑幾,行則攜杖。盤杅上雕刻銘文,幾杖上刻寫誡言,以為警慎。用無過行:每視銘誡,行為無過。
  • [4]戒闕黨:戒樹黨。
  • [5] 委:冠。笄:簪。蓋贖發加冠插笄其中,以固冠。掩人:蓋過別人。裴松之注引《國語》曰:范文子暮退於朝,武子曰:「何暮也?」對曰:「有秦客廋辭[註:謎 語的古稱]於朝,大夫莫之能對也,吾知三焉。」武子怒曰:「大夫非不能也,讓父兄也。爾童子而三掩人於朝,吾不在,晉國亡無日也。」擊之以杖,折其委笄。 臣松之案:對秦客者,范燮也。此云范匄,蓋誤也。
  • [6]伐:自我誇耀。矜:自以為賢能。做點好事就炫耀,有點能耐就顯白。
  • [7]三郤為戮於晉:晉大夫郤錡、郤犫、郤至,行為矜伐,多有得罪。晉厲公寵愛說厲公殺三郤,厲公雖以私欲殺三郤,但未招致民憤。見《左傳·成公十七年》。
  • [8]王叔負罪於周:王叔陳生者,姓王叔,名陳生。王叔陳生與伯輿是周靈王的兩個卿士,二人爭政而訟於王庭。伯輿辭直,靈王右之;王叔理屈,出奔晉。見《左傳·襄公十年》。
  • [9]見《論語·衛靈公》。楊伯峻譯文:孔子說:「我對於別人,詆毀了誰?稱讚了誰?假若我有所稱讚,必然是曾經考驗過他的。」必有所試:盧弼解釋為,所譽者輒試以事,不虛譽也。
  • [10]見《論語·憲問》。子貢方人:子貢譏評別人。孔子對他說:「你就夠好了嗎?我卻沒這閒工夫。」
  • [11]馬援:東漢初人,西漢末戰亂,歸劉秀,官至伏波將軍,封新息侯。見《後漢書·馬援傳》。
  • [12]對校:「校」為營壘,「對校」即對壘,引為對立的意思。
  • [13] 魏諷:裴注《世語》曰:「諷字子京,沛人,有惑眾才,傾動鄴都,鐘繇由是辟焉。大軍未反,諷潛結徒黨,又與長樂衛尉陳禕謀襲鄴。未及期,禕懼,告之太子, 誅諷,坐死者數十人。王昶家誡曰『濟陰魏諷』,而此云沛人,未詳。」曹偉:裴注《世語》曰:「黃初中,孫權通章表。偉以白衣登江上,與權交書求賂,欲以交 結京師,故誅之。」
  • [14]鈇鉞:古代軍法用以殺人的斧子。
  • [15]夷、叔:伯夷和叔齊。伯夷是商末孤竹君長子,叔齊是次子。孤竹君以叔齊為繼承人,孤竹君死後,叔齊讓位與伯夷,伯夷不受。後兩人投奔到周,反對周武王伐商。武王滅商,兩人逃避到首陽山,不食周粟而死。
  • [16]安赴火於綿山:介子推是春秋時晉國貴族,曾從晉文公流亡國外。文公回國即位後,賞賜隨從,沒有賞到他。遂和母親隱居綿上山中而死。文公找尋不到,曾以綿上作為他名義上的封田。傳說文公燒山逼他出來,他因不願出來而被燒死。
  • [17]聖人不可為:聖人不這樣做。
  • [18]世有冠冕:世代做官。
  • [19]潁川:郡名,在今河南許昌市一帶。得其人:喜歡的人,友愛的人。
  • [20]北海:王國名[相當於郡],在今山東濰坊市一帶。徐偉長:即徐幹,三國時人。
  • [21]東平:王國名,在今山東東平縣一帶。劉公幹:即劉楨,三國時人。徐幹、劉楨屬建安七子。
  • [22]樂安:郡名,在今山東博興縣一帶。任昭先:任昭先名嘏。三國時人。處不避洿:洿,低窪的地方,謂不計較名利。怯而義勇:外柔內剛。
  • [23]庶幾:也許可以。
【註】王昶戒子書寫在青龍年間。
【作者】
  王昶 (?-259年), 文舒太原 晉陽(今山西太原)人。 三國時魏國武將,官至司空 。 兒子王渾亦是曹魏將領。王昶著有《治論》、《兵書》等數十篇論著。死後謚號穆侯。
【譯文】
  為子之道,最重要的事情是珍愛自己的身體,保全良好的品行,並以此來顯揚父母。這三件事,人人都知道很好,可還是有人身危家破,陷入滅亡的災禍之中,這是為什麼呢?這是因為他們開始所學習的就不是正道。孝敬、仁義,是各種品行當中最重要的,也是立身的根本。講孝敬,則家族內部才會安定;講仁義,則會受到鄉親們的尊重。這就是說好品行形成於自身,名聲就會顯揚於社會了。人如果不堅定地培養好品德,而舍本逐末,就會陷入華而不實,就有可能結成幫派。華而不實就會有虛偽的毛病,結成幫派則會有彼此牽累的禍患。這兩方面的鑑戒,可以說是非常顯明,但是仍然有很多人重蹈覆轍,舍本逐末的現象更為嚴重。這都是迷惑於一時的虛名、貪圖於眼前小利的緣故。富貴和聲名,從感情上說是人人都喜歡的,但是君子有時候能得到卻不願要,這是為什麼呢?是因為他們厭惡不由正道而得來的名利。人生值得擔憂的事是只知進而不知退,只知想要而不知滿足,所以才會有遭受困辱的憂患,才會有令人悔恨的過錯。常言道:『如果不知足,就會喪失其所需要的。』所以知足的富足是長久的富足。觀察往事的成敗,看清將來的吉凶,(就會明白)追名逐利、貪得無厭的人,沒有能保持家族不衰而長久享有福祿的。我是希望你們立身處世,要遵從儒家教誨,奉行道家所言,所以用深沉靜默、謙和淡泊之意來給你們起名字,想使你們顧名思義,不敢違背逾越聖人之教。在古代,盤盂上鑄有銘文,幾杖上刻有告誡,為的是低頭抬頭都能看見,使自己不會有越軌行為,更何況這些警言就在自己的名字中,能不隨時戒備嗎?大凡事物成長得快則衰亡也快,成就得慢則會善終。早晨開花的草,到晚上就會凋謝,而松柏的茂盛,在嚴冬也不會枯萎。所以道德很高尚的君子(孔子)不喜歡速成,戒忌闕黨童子般的輕狂。從前晉國的范匄在秦國客人面前顯示才能,以至於被他的祖父武子打了一頓,還把他的發簪折斷,就是因為范武子不喜歡他蓋過別人。人有優點很少有不自誇的,有點能耐很少有不自傲的。自誇就會遮蓋別人,自傲就會盛氣凌人。遮蓋別人的人,別人也會遮蓋他;盛氣凌人的人,別人也會欺侮他。所以晉國的郤錡、郤佳、郤至三人,被自己欺侮的人所殺;王叔(與人爭權奪利)最後成為周朝的罪人。這不正是自誇自傲、喜歡爭名奪利帶來的災禍嗎?所以,君子不自誇其能,不是為了表示謙讓,而是不喜歡遮蓋別人。人如果能夠以屈為伸、以讓為得、以弱為強,就很少會不順遂。詆毀和讚譽,是產生愛和恨的根源,也是決定禍與福的關鍵,所以聖人對此特別謹慎。孔子曾說:『我對他人,誹謗過誰呢?讚譽過誰呢?如對某人有所讚譽,必經試驗。驗知其人有所讚譽的事實,這才稱讚他。』像孔子這樣有德的聖人,還如此謹慎,平庸之輩又怎麼能隨意詆毀或讚譽別人呢?
  從前伏波將軍馬援告誡他的侄兒說:『聽到別人的壞處應當像聽到自己父母的名聲一樣,耳朵可以聽,嘴巴卻不能說出去』。這個告誡真是至理名言。別人如果詆毀自己,應當退一步反省自己。如果自己確有可被別人詆毀的行為,那麼,別人的詆毀就是恰當的了;如果自己沒有什麼可被詆毀的行為,那麼別人的話就是荒謬的。如果所言恰當,就不能埋怨別人。如果所言荒謬,對自己也沒有什麼危害,何必反轉去報復呢?再說,聽見別人詆毀自己便發怒,是憎惡別人敗壞自己的名聲,與其讓人家更起勁地詆毀你,還不如默默地去修養自身。諺語說:『要驅除嚴寒,沒有比套上皮衣更好的辦法;要制止別人的誹謗,沒有比加強自身修養更好的辦法。』這話確實很對。如果碰上喜歡搬弄是非的人,特別是那些凶狠險毒的人,距離他們近點都不可以,更何況與他們面對面地爭論是非曲直呢?這樣做的禍害大得很啊,能不慎重嗎?
  我和世人交往共事,雖然有的出仕、有的隱退,情況各有不同,但各有其長處可取。如穎川郡的郭伯益,處人喜好通達,聰敏而有智慧。可是他的為人,寬弘開朗不足,鄙薄與敬重有些過分。碰到中意之人,他敬重如山;碰到不中意的人,他輕視如同草芥。我因為和他相知,所以關係密切,但不希望兒子們仿效他。北海的徐偉長,不追求顯赫的名聲,不謀求不正當的獲取,堅持淡泊處世,一心研習道義。他要是有所讚揚與批評,就憑借古人(言行)來表達自己的意見,從不直接對人進行褒貶。我很敬重他,希望你們向他學習。樂安國的任昭先,為人純樸敦厚,做事遵循道義,內心聰敏而對人寬和,處世不避艱苦的環境,看似膽小卻能見義勇為。我和他友好親善,希望兒子們以他為榜樣。如果你們對我講的道理能加以引申,觸類旁通,你們大概就能舉一反三了。(具體說來)就是在使用錢財時首先應考慮家族其他成員,施舍時要注意周濟那些急需的人,出門回鄉要思念看望老年長輩,議論時注意不要貶低別人,做官要崇尚盡忠盡節,衡量人定要看其政治主張和實際表現,處世要戒驕戒淫,貧賤時切勿憂愁,進與退要想到是否合宜,做事之前要反覆思考,如此而已。(你們如果這樣做了,)我還有什麼憂慮的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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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援:戒兄子嚴敦書
 
  吾欲汝曹聞人過失,如聞父母之名,耳可得聞,口不可得言也。好論議人長短,妄是非正法,此吾所大惡也,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。汝曹知吾惡之甚矣,所以復言者,施衿(ㄐㄧㄣ今)結褵[1],申父母之戒,欲使汝曹不忘之耳。

   龍伯高敦厚周慎,口無擇言[2],謙約節儉,廉公有威,吾愛之重之,願汝曹效之。杜季良豪俠好義,憂人之憂,樂人之樂,清濁無所失,父喪致客,數郡畢 至,吾愛之重之,不願汝曹效也。效伯高不得,猶為謹敕(ㄔˋ赤)之士,所謂刻鵠不成,尚類鶩者也。效季良不得,陷為天下輕薄子,所謂畫虎不成,反類狗者 也。訖今季良尚未可知,郡將下車輒切齒[3],州郡以為言,吾常為寒心,是以不願子孫效也。

【註釋】
  • [1]施衿結褵:替她繫好衣襟、結上佩巾。
  • [2]口無擇言:不說人短長。
  • [3]下車輒切齒:剛到任的時候,每每切齒痛恨他。
 【註】(東漢)馬援, 援兄子嚴、敦,並喜譏議,而通輕俠客。援前在交趾,還書誡之

【作者】
  馬援(前14年-49年),字文淵扶風郡茂陵縣(今陝西省興平市東北)人,東漢著名的軍事家。漢光武帝時,拜為伏波將軍,封新息侯,世稱「馬伏波」。

【譯文】
  我希望你們聽到別人的過失,如同聽自己父母的名字;耳 朵可以聽,嘴巴卻不可以說。喜歡議論別人的好壞,隨便批評正常的法制,這是我最最厭惡的事,寧願死也不願意聽到子孫有這樣的行為。你們已經知道我平時很痛 恨了,而我卻再要說的原因,就好像父母送女兒出嫁時,替她繫好衣襟、結上佩巾,反覆申明父母的告誡,希望你們一輩子不忘記罷了!
  因為,龍伯高這個人,敦厚篤實,周到謹慎,不說人短長,謙虛節儉,廉明公正,很有威儀,我敬愛他、器重他,希望你們學他。杜季良這個人,豪情俠骨,急公好 義,憂人家的憂,樂人家的樂;交的朋友好人壞人都有,但都能相處適宜。父喪的時候,招致賓客,幾郡的人都到。我敬愛他、器重他;但是不希望你們學他。學不 到伯高,還可以做一個謹慎的士人。所謂刻鵠不成,還像隻野鴨。學不到季良,那就壞成了天下的輕薄子弟,所謂畫虎不成,反像狗了。到現在為止,季良這個人到 底如何,還未可知,郡將剛到任的時候,每每切齒痛恨他,州郡裡的人都把他當做話題,我常常替他擔憂,所以不願意我的子孫學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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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玄:戒子益恩書

   吾家舊貧,不為父母昆弟所容,去廝役[1]之吏,游學周、秦之都,往來幽、并、兗(ㄧㄢˇ眼)、豫之域;獲覲( ㄐㄧㄣˇ緊)乎在位通人,處逸[2]大儒;得意 者咸從捧手[3],有所授焉。遂博稽(ㄐㄧ機)六蓺(ㄧˋ藝),粗覽傳記,時覩(ㄉㄨˇ睹)祕書[4]緯術之奧。年過四十,乃歸供養,假[5]田播殖,以 娛朝夕。

  遇閹尹[註]擅埶(ㄕˋ勢),坐黨禁錮十有四年,而蒙赦令。舉賢良方正有道,辟(ㄅㄧˋ壁)[6]大將軍三司府[7],公車 (ㄐㄩ居)[8]再召。比牒 [9]併名,早為宰相。惟彼數公,懿德大雅,克堪王臣,故其式序。吾自忖度,無任於此;但念述先聖之元意,思整百家之不齊,亦庶幾以竭吾才;故聞命罔從。 而黃巾為害,萍浮南北,復歸邦鄉。入此歲來,已七十矣。

  宿素衰落,仍有失誤。案之禮典,便合傳家。今我告爾以老,歸爾以事;將閒居以安性,覃(ㄊㄢˊ談)思[10]以終業。自非拜國君之命,問族親之憂,展敬墳墓,觀省野物,胡嘗扶杖出門乎。家事大小,汝一承之。

  咨爾煢煢(ㄑㄩㄥˊ窮)[11]一夫,曾無同生相依。其勖(ㄒㄩˋ序)[12]求君子之道,研鑽勿替;敬慎威儀,以近有德。顯譽成於僚友,德行立於已志。若致聲稱,亦有榮於所生。可不深念邪(ㄧㄝˊ耶)!可不深念邪!

  吾雖無紱(ㄈㄨˊ服)冕[13]之緒[14],頗有讓爵之高;自樂以論贊[15]之功,庶不遺後人之羞。末所憤憤者,徒以亡親墳壟未成;所好群書,率皆腐敝,不得於禮堂寫定,傳與其人。日西方暮,其可圖乎!

  家今差多於昔,勤力務時,無恤飢寒[16]。菲飲食,薄衣服,節夫二者,尚令吾寡憾。若忽忘不識,亦已焉哉!

【註釋】
  • [1]廝役:供使役的人。
  • [2]處逸:隱居於民間。
  • [3]得意者咸從捧手:有合意者都去討教。
  • [4]蓺:與「藝」同。覩:與「睹」同。祕書:宮中所藏的圖書祕記 。
  • [5]假:借。
  • [6]埶:與「勢」同。辟:徵召。
  • [7]三司府:三種官職的合稱:東漢以太尉、司空、司徒為三司。
  • [8]公車:漢代的官署名稱。掌管徵召,及受章奏。
  • [9]比牒:官方文書或證件。
  • [10]覃思:深思。
  • [11]煢煢:孤獨無依的樣子。
  • [12]勖:近「勗」同,勉勵。
  • [13]紱冕:古時禮服及禮冠。
  • [14]緒:事業。
  • [15]論贊:史傳末所附的評論。
  • [16]無恤: 即撫恤。
【註】鄭玄的《戒子益恩書就是他晚年寫給兒子的述志教子文章。

【作者】
  鄭玄(公元127-200年),字康成,高密人,為漢尚書僕射鄭崇八世孫,東漢經學大師、大司農。曾入太學攻《京氏易》、《公羊春秋》及《三統歷》、《九章算術》,又從張恭祖學《古文尚書》、《周禮》和《左傳》等,最後從馬融學古文經。人,家貧好學,終為大儒。他遍注儒家經典,以畢生精力整理古代文化遺產,使經學進入了一個「小統一時代」。

【譯文】
   我的家裏以前的生活很貧窮,經父母和眾兄弟允許和支持,辭去衙門裡擔任供人使役的僕役,我曾經到過周、秦兩朝的都會西安、洛陽、咸陽等地遊學,來往于河北、山西、山東、河南各地。有幸拜見在官位的博古通令、博學多才的人,還受教於隱居民間的有學問的大儒學者。見到這些學業上頗有成就的人,我都虛心求教。他們對我都熱心給予指導,使我受益匪淺。這樣,我廣泛地考察和研究了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等典籍,也粗略地閱讀了一些傳記,還時常參閱外面不易得到的藏書,領略到一些天文方面的奧秘。
  過了四十歲以後,才回家奉養父母,租田種植,以使父母歡度晚年。後來,遇到宦官專權,捕禁異黨,我也受牽連被捕入獄,坐牢十四年之久,直到朝廷大赦,才得到自由。
  恢復自由後,恰逢朝廷選拔有德行有才能的人,大將軍三司府徵召我做官。與我同時一起被徵召的人,早就做了宰相。我覺得他們幾位有美德有高才,配得上為王臣,適宜於在重用之列。而我反覆考慮自身的條件,覺得自己不適宜去做官。我念念不忘做的是,記述先代聖賢的思想,整理、注釋
  諸子百家的典籍。我渴望在做學問上竭盡所能施展我的才華。因此,朝廷一再徵召我,我也未應徵召去做官。
  但是因為黃巾賊作亂,自己如浮萍般南北漂流不定,等到再回到家鄉。算算自己的年紀已經七十歲了。一些以前平常的經書已經沒落,仍然有失誤的地方。依照禮經,當以家務傳子孫。今日我告訴你我年紀已經老了,把一些事情交代給你;我將要過著悠閒自己的生活來養生,深思研究一些事情來度過人生最後這一段日子。我自己並非是作官的命,尋問族中親人的煩惱,就是祭拜墳墓,觀看有沒有其他動物來侵擾,怎麼可能不拿著拐杖出門呢?所以家中大小的事,你都要一個人去承擔。
  想到你孤孤單單一人,沒有同胞兄弟,可以相互依靠,你更應該勉勵自己努力探求君子之道,深入鑽研、修養,不要有絲毫懈怠,要恭敬、謹慎、威嚴、講禮儀,以便做個有道德的人。一個人要能顯耀而有名譽,要靠朋友同事的推崇,然而,要成為有高尚德行的人,能立足於世上,要靠自己有志氣,去努力。
  我平生雖然沒有做高官顯貴的業績,但頗有謙讓爵位的高風亮節。使我感到欣慰是,我在論述先聖典籍的原意和褒贊先聖思想方面,還做了一些事情。在這方面,我沒有留下讓後人可指責而感到羞愧的地方。使我放心不下的,只是亡故親人墳墓尚未建造完畢。我一生所特別愛好的這些書籍,都很破舊了,現在我也無力到書房去整理定稿,只好傳與後人。我已年邁,日薄西山,我還想做些什麼呢?
  我們現在的家境大不如以前了,只有你勤奮努力,不荒廢大好時光,方能不必擔憂溫飽問題。你要節衣縮食,儉樸度日,就可以使我沒有什麼可以惦念的了。這些你要牢記。如果你忽視、忘卻了我的這些話,那只能算我白費口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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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葛亮:誡子書
 
夫君子之行,靜以修身,儉以養德;非澹泊[1]無以明志,非寧靜無以致遠。夫學須靜也,才須學也;非學無以廣才,非志無以成學。慆(ㄊㄠ濤)慢[2]則不能勵精,險躁則不能治性[3]。年與時馳,意與歲去,遂成枯落,多不接世。悲守窮廬,將復何及!

【註釋】
  • [1]澹泊:同淡泊,清靜寡欲。
  • [2]慆慢:怠慢;怠惰。
  • [3]治性:陶冶性情。
【註】諸葛亮的「戒子書」,是寫給七歲的諸葛瞻。
【作者】
   諸葛亮(181年-234年),孔明徐州琅琊陽都(今山東省沂南縣)人,三國時期蜀漢丞相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散文家發明家,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,忠臣與智者的代表人物。諸葛亮在世時,擔任蜀漢丞相,封武鄉侯,辭世後追諡為忠武侯,因此亦受後世尊稱為武侯諸葛武侯;早年則有號臥龍伏龍
【譯文】
   作為一個君子,應該用寧靜專一來修養自己,用節險來涵養品德;如果不恬淡寡欲,就不能有清明高尚的志向;如果不寧靜謙虛,就不能夠窮極遠大。為學一定要寧靜致志,除了有天生的稟賦之外,還必須努力學習。因此,不努力學習無法增廣才智,不立志無法成就所學。人若是怠惰了,就不能奮勉精進;若是凶險急躁,就不 能化惡向善、成就德行。年華隨時光消逝,上進的意志也隨著時光遠去,終至一無所成,很可悲地守著敝陋的屋舍,那時後悔也來不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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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冊 第三篇 諸子治要(卷二:隋唐以前諸子論學名著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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